一九六八年春天,五零年深秋生辰的我,如愿以偿地应征入伍,从上海市郊的崇明岛来到了浙江定海本岛-海军舟山基地,喜出望外地学得一手无线电莫尔斯通信技能,从此,无线电报务员,自然而然地成为我终身职业的金边饭碗。
含笑回眸,话说当年。在我的生命旅途上,一九五八年是具有一个难以忘怀的特殊标志之年:其一。在此之前,崇明县隶属江苏省;在此之后,划归上海市。其二。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上映。
那年,我在读初小三年级,刚戴上红领巾。对于莫尔斯电码,我是既感亲切又感陌生:若说感亲切的是,我家的街邻对门就是小镇上唯一的国营邮电所,周边乡村的崇明人家,凡有急事要给在外的亲友发电报的,都得到这,但这里并不直接拍发电报,而是由当班员工用有线电话,扯着嗓门大声唸电码,每组两遍,先报知给县邮电局;再由县邮电局有线电话报告给江苏省局南京(一九五八年之前),其后报告给上海市局(一九五八年之后),老师傅扯着嗓门大声唸报电码,每组唸两遍,天长日久,耳濡目染,我从小就晓得:“0”读“咚”,“1” 读“吆”,“7”读“鬼”;若说陌生,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知就里、不明究竟,总感到很是奥妙和神秘。我有效的心灵特别羡慕和崇拜英雄人物李侠。
一九七零年春天,部队提倡一兵多用、一专多能,指导员江庭忠指派我和河北籍战友陈福田到海军定海六号码头“大峪宫”信号台,为期三个月,学习灯语通信、旗语通信,以及海军观通系统的“九九方格”的初级密码的译电。旗语通信也是莫尔斯电码的视觉通信,持旗不同的位置,表示不同的码语;灯语通信亦是莫尔斯电码的通信,它是视觉通信,看灯语闪光的“长”与“短”,等同与听无线电莫尔斯电码声的“嘀”与“嗒”,只是把视觉换成听觉,或者说,把听觉换成视觉,这是有一个转换过程的,需要学习和训练方可。
一九七一年春天,我有幸从海军复转到中国远洋天津分公司,当即被选送到大连海运学院无线电系进修,学习远洋通信英文,学习无线电机务(维修保养)基础知识。心仪已久、锦上添花,这让我对莫尔斯电码、对远洋通信导航,有了更为深刻、深切的认知和理解。
一九七三年春天,我第一次上远洋货轮出海远航,在长亭轮做报助,带我的师傅是李声振,“处女航”跑中国往返罗马尼亚的远洋航线。
毛主席说:“人民解放军是一所大学校”。我在海军舟山基地大峪宫信号台学得的灯光通信和旗语通信的技能,在我三十多年的远洋生涯中,只起到、或者说仅仅发挥过三次作用。
第一次是在天津远洋金沙轮,一九七四年九月份,金沙轮环球首航,船从古巴装运蔗糖(原糖),中途在牙买加金斯顿港加油加水之后,驶往巴拿马运河,夜航,0000-0400时的二副班, 雷达显示,在航道上,正面遭遇不明国籍某船的蛮横挡路。该船一连串地向金沙轮拍发灯光信号,然而,金沙轮却闷声不响、一无应答。值班二副把孙维钧船长(上海人)请上驾驶台,孙船长一看,自言自语地说;㩍那,啥咯船,介老乱,喋咯灯光信号,应当是阿拉航海驾驶员本职份内的应知应会,学到用时方恨少,又长久勿用,都还拨勒老师啦,现在真咯是出洋相了,啥人白相得来啊? 这时候,随船出海远航执行某任务的国防科委第22研究所的高工高永兴(上海人),正兴致勃勃地在驾驶台看利蒙海湾上的海景月色,对孙船长说:阿孙,阿拉听报务员王德章讲起过,伊会得白相灯光信号。孙船长一听大喜过望,当即让值班水手下楼到报务员房间叫醒熟睡中的我,还来不及穿衣服就急匆匆直奔驾驶台。我拎起已经插好了电源的信号灯,架好角度,朝来光的方向偏右五度左右,发出了一个长划。按国际通信规定,这是回复对方的应答信号:表示我已准备好接收您的灯光信号,请发过来。
随后,对方发过来一大串的灯语。对方首先自我介绍:这里是美国军舰,紧接着询问:你是哪国的什么船,装运什么货,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我一边接收老美的灯光信号,一边大声地把这灯语(英语),如原汁原味地报告给孙船长。
政委温庆山、副政委张宏茂都在驾驶台上,船舶领导经紧急商议,虑及美国和古巴的不佳国际关系,不能如实自我介绍说是从古巴装运蔗糖,指示我这么回复美国军舰:船名:金沙轮,杂货船,装运散货,国籍:中华人民共和国,出发港:牙买加金斯顿。目的港:青岛,中途要通过巴拿马运河。
对方故意发过来: Are you belongs to the Repubilc of China? / 你们是属于中华民国?
我据实报告给船舶领导。
我按孙船长和温政委指示,回发: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中华人民共和国!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in the world,Only one !
说起来,可恼和可笑的是:就为这国名“中华人民共和国” 以及 “中华民国”的称谓,仅仅就差了一个英文单词“Peoples/人民”,政治意义就大相径庭、格格不入。
大西洋的利蒙海湾,灰蒙蒙的夜空,蓝幽幽的海面,只听得信号灯的噼里啪啦,只见得莫尔斯的灯语闪烁,只觉得我的小心脏在剧烈地跳动,我这是第一次使用信号灯与美国海军应答干仗,翻来覆去,来来回回捣鼓了好几个回合。我方始终坚持,我轮国籍:中华人民共和国,船籍港:天津。 双方在灯语通信上就这么纠葛着、怼持着、僵持着,我们金沙轮依然保持着原速,高昂着船头,唰唰唰地向前航进!
老美意欲故意制造***,自感没趣。有道是“狭路相逢勇者胜”,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快要“相鼻头”的重大时刻,美国军舰终于让道了。
孙船长情不自禁地仰天舒了一口气,喜不自胜地说:王德章,回到上海,我作东,请你,请老高,一道吃南翔小笼。
第二次是一九七五年冬,还是在金沙轮,船从上海港高阳路码头满载五金杂货,拟远航欧洲。当夜,刚刚驶出黄浦江口进入长江水道,刚接替孙维钧船长的庒起国船长(浙江人)因胆结石,疼痛不堪,痛得在驾驶台上打滚,黄豆大的汗珠沁得满头满脸。船医张大夫就庒船长的病情,作口授,让我当即拟电(同文加急电报)发报给天津远洋公司、上海外代、天津远洋驻沪办事处。遵照上级指示,船在长江口鸡骨礁附近的锚地抛锚,等候营救。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0400-0800大副班,从望远镜里发现一个小黑点,正向我轮急驰,等到挨近了一看,原来是海军上海基地吴淞军港开出来的一艘小炮艇。冬天的长江口,风大、浪高,只见海军信号兵的身子被绑扎在信号杆上,他的军帽已被大风吹掉了,但还是顽强地、忠实地坚守在信号塔的哨位上,坚持着挥舞双臂,划拉手中的信号旗在打旗语。
值班大副吆喝一声:“谁会旗语啊”? 我说,我会。其时,水手张世田(河北唐山人 原海军信号兵)见状从甲板上赶来驾驶台,他高喊一声“我也会”。船上没有现成的信号旗,我俩不谋而合、急中生智,临时凑合应付,一只手拿着一只棉帽子,一只手捏着一只拖鞋,居然就这么着与海军炮艇信号兵用旗语应对上了。海军同志问:靠你左舷还是右舷? 我俩汇报给大副,大副说“右舷”,我反映给海军同志。小炮艇靠垫我轮右舷。庒起国船长被绑扎在一副担架上,捆得像一只扎扎实实的嘉兴肉粽一样,担架的两端各引申出四根结实耐磨的马尼拉棕绳,担架前端的四根抛掷给炮艇上的海军同志,让他们抓着;担架后端的四根紧攥在我们金沙轮的海员手上,因为大船与小艇之间的的高低有悬殊的落差,又有强劲的西北风吹涌的海浪,在异乎寻常的紧张和高度警惕警觉中,总算是有惊无险,海军同志接到我轮庒船长之后,开足马力,返回吴淞军港。上海海员医院的一辆救护车早已等候在码头上。由于及时有效地转运,为营救庒起国船长的生命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第三次是一九七七年春天,我在天津远洋通化轮,船在广西防城港外锚地待命进港装货,在锚泊第十天的夜晚1900时许,我在驾驶室收录气象传真,忽看得港口信号台在一个劲地向锚地拍发灯光信号,我问值班驾助,锚地上还有其它船么? 他看过海面实际情况、看过雷达、看过海图,说锚地上就我们一条船,没有任何其他船啊。我拎起信号灯,通上电,发灯光信号回应防城港。对方灯语说: 这里是海军防城港信号台,根据防城外代关照,代为通知你通化轮备车,四小时之后将上引水,进港靠泊。我回答:收到,谢谢您! 随即告知驾助,驾助报告给船长刘伯滋,刘船长上得驾驶台,当即通知机舱备车,却尚有一丝半缕的不放心,遂起草了一份加急电报给天津远洋调度“请予确认”,一个多小时之后,公司回复给予“确认”。
嘀嗒闪亮总是情。我的通信兵故事,说明和证实这么一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真理:为人处世、家国情怀,人总得要有一技之长,最好是身怀绝技,且一专多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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