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柯岩
请阅:5.海员风度(全国劳模、贝汉廷船长大风浪中如何操纵船舶救助遇险外国船员)
——推荐人:十天不下楼(陈船长)
1.汉堡港的变奏
汉堡港是美丽的。岸上,一幢幢红色和黄色的建筑群;港口蓝的海水翻卷着银白的浪花……
汉堡港是忙碌的。每天来来往往,穿梭着各国的船舶,码头上吊杆起落……但工人的脚步是稳重的,德国人原是出名的有秩序。100多年来,汉堡港早就形成了自己的节奏——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寓丰富于单纯,多变化而又精密……就泉成熟的乐队演奏熟悉的乐曲。
突然,有一次汉堡港改变了它正常的节奏,港口、码头、装卸公司、服务公司频繁来往,电话不断;货主、代理、大小工头、理货组长和工人们都激动不已。甚至连正好停泊在港口、尊严而又自信的十几个老船长也打破常规,开了一条小艇,集体下海去了。
是什么引起了这骚动呢?台风吗?惊涛骇浪吗?都不是。100多年的港口了,任何风浪也改变不了它的节奏。
使得汉堡港变奏的,说也奇怪,是一条船,就是中国远洋公司上海分公司的这艘远洋货轮——“汉川号”。
码头上人头攒动,指指点点:“汉川”、“汉川”之声不绝。有的人还特地带了老婆孩子来参观,说是让他们见见世面。明媚的阳光,彩色的裙衫,童声稚气的欢笑,一下子使得汉堡港这支100多年的古曲,焕发出青春的明丽,奏出了奇异而动人的旋律。
这是1978年4月的一个星期天。
故事却要从3月说起……
3月21日,“汉川号”在驶欧途中接到公司电报,返航时在汉堡港装运天津化纤厂成套设备。国内急用!
但抵港之后,港口却给安排了一些杂货。原来代理认为中国船根本运不了这套设备。因为这套设备极不规则,且又贵重,很多都是超长、超高、超重件。其中任何一十部件有任何一点损坏或漏运,都要误工误时,损失严重.何况按照惯例,港口从来都把贵重的成套设备交给他们认为工效最高的德国船运.当然,这些话并未直说,说的是:“ 这套设备任何一条船也装不下,汉川号尽可以运别的货嘛。”
但是,以贝汉廷为首的“汉川号”还认准了非装这批货不可!理由嘛,一是国内急需,二是成套设备运输费高,三是外国人能做的,我们中国就也能做,凭什么小看人1当然,这话也没直说,说的是: “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是我们可以一船装走,我们行。”
行不行,这可不象国内搞大批判,揪“走资派”,那么容易。只要戴上袖章,抢过话筒,哇哩哇啦喊一通.谁帽子大、上纲高谁就胜利.这可是国际港口,面对的都是专家,一张嘴就知道你有多少斤两,空话、大话引来的只有讪笑。何况这是航海,是科学,大海可不是被剥夺了一切权力的“走资派”,大海是要发言的,稍有一点儿不实事求是、不科学,它就要惩罚你!就会让你船覆货沉,葬身鱼腹。因此,这个“行”字可是一字千斤重,开不得半点玩笑。
贝汉廷是有名的老船长了,他坚持说“行”,外国人也不得不掂量掂量.于是一伸手说;“拿来!”什么?“配载图。”贝汉廷微笑着摊开了图纸.行家搭眼一看就愣住了,不由得脱口说了一个“好!”
这是一幅何等详尽的配载图啊!图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图形和数宇,成千上万个部件,不仅各有各的装载部位,而且件件有尺码、有重量、有体积,件件有标号。
可怎么有几件甲板货,高出了船舱,伸出了船舷,这可是不安全的吧?
谁知贝汉廷笑嘻嘻地说出了到达、离港及航行中最佳、最差稳心的全部计算数字,同时还分析了4月的沿途气候:英吉利海峡怎样;北太平洋直布罗陀海峡如何,比斯开湾及北大西洋的冬季风暴已过,地中海亦如此.印度洋虽长期平均六七级风,但此刻西南季风盛行的季节还未开始,……沿途均属无风暴间隙,正是一年里航海的黄金季节。当然,也可能出现最坏情况,那就是印度洋阿拉伯海南部东经60度以东提前开始西南季风,可能出现八九级大风。那也没关系。我们可以采取改变航向、变更航速、减轻正面迎风及开慢车等一系列技术措施嘛!
好一个贝汉廷!这哪里是什么配载图及其注释,简直是一份科学报告!德国人不由伸出手拍着贝汉廷的肩说:“祝贺你有个好大副。”贝汉珏彬彬有礼地躬了一下身说:“谢谢。”
德国人哪里想到,这张配载图早已超出了大副的业务范围,它是船长、政委、大副和所有技术力量27个不眠之夜的结晶。是他们,利用卸货期每天拿着尺子跑码头,将货物一件件量了过来,并根据船舱甲板所有部位的不同形状、结构及负荷,经过反复的核算排列,求出了这种最合理的配载方案。
那些日子里,全船象要参加国际棋赛一样,把货舱、甲板的布置图纸(1:100)贴在木板上,把货物按比例缩小做成硬纸模型,反复组合,这盘特殊的“棋”足足弈了几百次……
代理不知道。但他被科学说服了,于是开始装货。
一号工头吉亚特是个有着几十年工龄的行家里手,两撇小胡子,矮小面精明,极有本事又看不起中国人。“汉川号”的大副根本指挥不动他。
在装第三舱时,吉亚特自作主张将其中两个大件不按配载图装,贝汉廷接到报告后匆匆赶到现场与他理论时,工头满不在乎地拍着胸脯说:“我有把握!”
贝汉廷再三劝阻他;“这样你会被动的。”
吉亚特撇着小胡子说;“我从来汉有被动过。”
“如果最后装不下,由你重装,误工误期一切损失由你负责
“那是自然。”吉亚特说。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第三天吉亚特满头大汗地来找贝汉廷;果然一个16米的大件放不下去了,硬放下去也关不上舱盖。而不关舱是不能启航的,何况舱盖上早已计划好了配载别的货物呢。贝汉廷早已有话在先,这一下,骄傲的工头可卡了壳啦!支部动员了全船的技术力量,重新修正部分配载,在中、德两国工人的共同努力下,最后把一个大件的包装木箱锯掉了一个角,用4个铲车斜着铲了进去,稳稳当当地盖上了舱盖.在场的工人都拍手称好,大叫“精彩”。小胡子吉亚特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说:“太奇妙了,这些货简直是按你们船舱的尺码定做的!”从此他客气得不得了,工人装货尺寸稍有出入,他立即纠正说:“不,不,请按配载图!”
贷装妥了,代理等人纷纷上船祝贺,一致说;“象这样的货,我们德国有经验的老手也绑不好,何况贵船海员多是新手.这么娇贵的货,弄坏一件可不得了哇。这船货.你们公司发财了,光运费就200多万外汇,花几个绑扎费也值得。”
但是,感谢朋友们的关切,“汉川号”仍然决定自己来绑扎:一是自绑的货心中有数,便于途中检查;二是我国远洋事业在飞速发展,正好借此锻炼海员;三呢,绑扎费用要好几万马克,船员们舍不得。于是一场绑扎大战开始了。
有的同志背拉着50多米的钢丝绳爬上了6米高的圆锅炉上,有的钻到货物下面仰身安装克莱姆;有的在装得满满的、侧身难行的货物间来回运送绑扎材料:有的用墨线一一记下货物位置,以便在风浪中随时检查有无移位……手勒肿了,不哼一声;人累瘦了,不肯休息;一个年轻的水手磕掉了门牙也在所不惜。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在“四化”的储蓄罐里投下一枚枚外汇!
绑扎前验货师曾再三吓唬说:绑扎不合格绝不给证书。第一天,贝船长陪他检验一遭,共同找出了几处毛病,他摇了摇头,大不以为然。但是,从第二天起,他就再也找不出毛病了。第三天,他竟然未等绑扎完毕就开来了检货证明,并且声称他已不必再到船上来了,因为贝船长的要求比他更严格。他说;“这样的绑法在海上船播三四十度也不会出问题.我相信我的眼睛。”
“汉川号”就是这样引起了汉堡港的变奏,为我国的海员,为我们的祖国争得了荣誉。
于是就来到4月的那个明媚的星期天。在妇女和孩子的欢呼声中,那个交通小艇坐得满清地,绕着“汉川号”转,为的是让行家的眼睛从各个角度记下“汉川号”的甲板配载.他们是那样不断地发出赞叹之声,好象着迷的观众围在舞台四周对心爱的艺术家喝彩一样。
而引起如此轰动的“汉川号”船长贝汉廷不但没有频频谢幕,反而连面也没露,而是满头大汗躲在船舱里和政委、大副在一起商量怎样婉谢一定要上船拍照的报社和电视台记者。
“今天想起来,是多么愚蠢呵,拒绝人家给我们免费宣传。”贝汉廷笑着对我说;“可那会儿,思想就是没解放嘛!当然,后来在我们离港时。他们还是从雷达站上进行了拍照,而且登在报上说:‘这是汉堡港100多年没有过的……’”
他挥挥手,不肯说那些赞美之词,怎么也不肯。
2.是日本人吧?
大地回春,乍暖还寒.新中国大规模的建设开始了。贝汉廷开始到一艘大船上当实习二副了.船长是个老派的船长,十分严格,每天板着面孔,不苟言笑,穿一身笔挺的制服,右手捏着一副雪白的手套。多么大的风雪,见习生也只许站在驾驶台外巡视海面。不许拿望远镜,又不许漏掉一个目标,否则就骂得你狗血喷头。姿势嘛!必须按照条例,手绝对不许插在兜里.零下20度不许吗?是的,不许!零下30度呢?也不许!
冬季里只有一条单裤的贝汉廷有一次实在受不住啦,回头看看投入,刚悄悄把手放进兜里暖暖,后边啪的一脚就踏过来了。
“***当然是不对的。”贝汉廷笑着说。“可我也真从他受到了严格的训练,学会了一丝不苟。”
俗话说,“严师出高徒”,而严师也多半是爱高徒的。那个老船长从来没正眼看过贝汉廷一眼,但在挑选二副时,他却点名要贝汉廷。他遭到了反对.但他力排众议:“贝汉廷。”又是一阵反对的浪潮,他却仍然是三个字“贝汉廷!”
贝汉廷就这样当上了二副,然后就来到了广远公司,开始了远洋航行的那一天。
当船长的幸福,贝汉廷今天已记不清了.他记得最清楚的却是当船长的痛苦——那就是:只要他在海外显示一点文化教养和科学水平时,外国人就要问他:是日本人吧?
有一次,在鹿特丹港,一个领港员因为船上一水是中国人而有意刁难,把舵令用英语说得又快又流利,贝汉廷就迎上去和他用英语对话。领港改用法语,贝汉廷也改用法语,然后有意识地用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向他问话。这个领港回答不上来了。说:“你的一水不行。”贝汉廷装没听见,他连说三次,贝汉廷火了说;“你怎么知道他不行?”反应太慢。”那是你没有必要地说得太快,舵令叫得不清楚。”
“我要求你换人。”
“他是我船上最好的水手。”
“中国人没一个操舷操得好的。”
“各国港口的领港员都说他好,只有你一个说他不行。”
“我要求下船。”
“可以。三副!立即送他下去。拿来!”
“什么?”
“你的派司.我要在你的引水单上注明,你是一个不合格的引水员,不能给船舶提供良好的协作。从此以后不欢迎你到任何一条中日船上领港.我很遗憾,但看来只好如此了,派司,请!”
面对如此强硬的船长,那个领港咕噜了几句,再也不响了。
船进了港口,贝汉珏签证了引水单,并没有加任何批注,那位傲慢的引水虽十分感激。而那个被船长保护过来的一水,噙着泪水,咬着牙.从此日夜念英文……
3.伦敦港的友谊
“Who is the Captain?”
“I’m the Master.”
他果然回到了大海,但这已是一个新的贝汉廷。
如要说过去他只是一个业务熟练的船长,那么,今天他是个满怀信心的主人。master的含意在十年政治风暴的锤炼中,重心有了令人欣喜的转移,面这双重含意在他身上竟是如此和谐、统一。这里,我只想讲一个小故事,那就是——伦敦港的友谊。
有一次,“汉川号”配载200吨滑石粉到伦敦港卸货。途中收到公司电报:伦敦港最近规定。不卸滑石粉。为什么?不知道。这是新规定。
公司远在万里,可以不知道。但200吨滑石粉压在贝汉廷的冷藏舱盖上,舱里还有伦敦的各种冷冻货。滑石粉不让卸,别的货也取不出来,到前边中转,运费要超过货物本身。贝汉廷决定,船仍直驶伦敦港。船一到港,他立即彬彬有礼地去拜访代理、卸货组长、工头、工人,摸清了不卸滑石粉的由来。原来是一个工人看报时偶然发现了一篇化学家著名的文章,分析滑石粉的结构: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作用于人体,就要引起癌症。这个工人在他的工班一说,癌症!这还了得!几个工班一商议,向工会提出:从此不卸滑石粉。特别是中国的,因为包装不好,运输时又马虎,纸袋压得尽是裂缝,卸起来粉末飞扬,不要说卸,工人连手都不摸……
呵!原来如此!贝汉廷立即请代理到船上作客。畅叙别情,举杯问候夫人健康。谈英国绘画的新发展,从背诵莎士比亚的片段谈到流行的扭摆舞对青年的影响……谈得十分融拾。代理告别时说:“在港口,有什么困难,只管找我。”贝汉廷长叹一声:“困难是有哇,可不能告诉别人。”代理马上伸过手来,与见汉廷紧握;“决不,到我为止。”
“我带来了滑石粉。”
“知道,不就200吨吗?”
“可我因为怕压坏;装在了冷藏舱盖上。”
糟糕!这可怎么办?”
“我想和工头谈谈。”
交情深吗?不深。这样吧,我先和工会的负责人谈谈,请他来看你。”
“我去拜访他!”
工会的负责人把头摇得象拨浪鼓一样:“这是工人的权利,工会坚决支持。”
“别的港口都没有项规定呢!”
“事港对工人劳动保护特别注意。”
贝汉廷承认确实如此,并且列举伦敦港工会的种种成绩。他是那样如数家珍,说得工会负责人心里热呼呼地,至于滑石粉的劳动保护么,“汉川号”愿意提供一切条件,口罩、***……工会负责人说:“那么……也许……我试一试!”
贝汉廷说:“只要先生愿意帮忙,一定成功。先生知道伦敦的商人为什么远程购买滑石粉么?”因为我国青岛出产的滑石粉质量好,包装也好。我又放在舱盖上,一点没有破裂……先生知道滑石粉是做什么的么?是做化妆品的。香粉脂粉,高级化妆品呀……贵国的妇女那么美画,从古到今都擦粉,但他们是多么健康!”
工会负责人紧板的面孔开始有了一丝笑意。
“贵国亲友相会,都有接吻的习惯。算算,你们一天要接触多少香粉、多少滑石粉。而您们又是多么健康!”
“哈哈……”在场的人不由得都哈哈大笑了。
“那么,允许我去找工人们谈谈。”贝汉廷说。
“不,我去,还是我去好。”工会负责人匆匆走了。
贝汉廷提心吊胆地从窗口望着甲板,看见工会负责人到工人群中拍肩打膀地说着,说着……突然,从工人中爆发出那样舒心地大笑,他们简直笑得前仰后合了。贝汉廷这一颗心才落到了胸膛里。
代理对他翘起大拇指:“真行呵,captain贝!”
他说;“全靠你们老朋友。”
“为什么你还不高兴?”
“我还有事求你帮忙,又不好开口。”
“说!”
“我们还有好多艘船都载着滑石粉呢!”
代理双手齐摇:“就你这一船,我的脑袋差点没裂开。”
“但道理不是一样么?”
“你何必管别人的船呢?” “因为都挂着五星虹旗呀!”
代理挠挠头:“那……我去试试。”
“一定成功,英国工人是量讲道理的。”
经过反复磋商,终于成功。从此,凡是挂着五星红旗船上的滑石粉,只要包装不破,伦敦港一律管卸。
我在这里不想叙述因此每条船每个航次为国家节约了多少外汇,为读者们比我算得更清楚,那是数以万计十万计。我只想说:十年的政治风云怎样使贝汉廷完成了从一个船长到一个主人的飞跃。因为我时时想着我们的人民——在各条战线上的每个主人十年沉思的伟大力量.正是它,在推动我不断地向前,向前……
4.Master:精通业务
中美航线打通了。好钢用在刀刃上,公司把首航美国的任务交给了贝汉廷,把他调到“柳林海号”。
但在“汉川号”的航线上,几乎各个港口都在打听captain贝。有的转达港口的问候:有的诉说朋友的思念;有的翘起大拇指,有的说:“你们中国的船长都象他就好了。”
大副和水手们津律有味地给我讲开了故事。有一次,“汉川号”将到亚历山大港卸货,这个港口在苏伊士运河人口处,经常停泊着上百条等待泊位的各国船只,搞不好一等就得几十天。于是,贝汉廷在途中就接二连三的给港口代理打电话,以便让“汉川号”这三十字一再冲击所有有关人员的脑细胞,加深他们的印象.并且翻检自己记忆的仓库和笔记本,理清了这个港口必须打交道的一系列人物的姓名、年龄、脾气秉性、特殊爱好、办事方式……
抵港后,他就直奔港务局,拜访港务局长。他是那样熟悉地称呼着局长的名字顺利地通过了门岗,又那样亲密地和港务局长谈着家常。当他最后提出要求快速装卸时,局长说:“怎么这样急?你们中国人从来不在乎船期。”他说:“谁说的?我们现在要搞四化,分秒必争哩!”港务局长象老朋友似地望着他笑。于是他熟练地和所有打交道的人交往着,尽快地办好一切手续,穿过各国彩色缤纷的油船,用一句古话说:“扬帆远航”了,节约了20多天船期。多么灵活,闪电似地进击,不象个船长,倒象个军事家。
同“汉川号”一起,我们从国外一共买了4条船。保修期间,发现冷藏舱上有“汗水”浸湿了货物.贝船长拍下了现场的照片,又请各个港口的验货师签署了证明,还用油漆在船上标出“汗水”的位置,回厂要求返修。
船厂工程师抱着几尺厚的设计资料翻给他看,满嘴数字、专用名词,就是不肯返修,并说已有两条船来过厂,他们在冷藏舱内侧打了200个洞,拽不出问题已签字同意不返修了。
贝汉廷说:“请你看我的船。”
工程师议:“你的船,绝缘体是举世无双的优质品。”
贝汉廷说:“举世无双的优质晶却搞出了前所罕见的“汗水”。
工程师说,“理论上找不出任何错误.”
贝汉廷说;“实践上就是‘汗水’浸坏了货物。”
工程师有成百上千条理论根据,但贝汉廷有一叠一叠的现实照片,证人签单。
工程师火了;“扰不出理论根据,就是不给修,这是国际惯例作法,合同上规定的。”
贝汉廷也火了:“放下你那几尺的资料,我拼上几夜不睡也要查出根据来,你吓唬不住我。”
工程师象海水一样莫测高深,但是贝汉廷却象礁石一样坚硬,于是海水退潮了,留下了资料。
于是,贝汉廷顽强地用血肉之躯去迎战冷冰冰的数据。这毕竟是专而又专的船舶冷藏业务呵!热学、力学、钢铁、绝缘……几十门学科。但血肉之躯也自有它的好处,那就是它有主观能动性。贝汉廷分析着各个不同的数据,寻找着规律,终于抓住了矛盾的牛鼻子。为什么在冷冻舱的各个部位绝缘体都是180毫米?而横梁部分绝缘体只有90毫米厚,差距1倍,这合理吗?贝汉廷一下子跳了起来,跑到冷藏舱实地对照,油漆的印痕条条排列。果然,“汗水”出在横梁部位。
把工程师请了回来,工程师先是点头后是摇头:“没想到呵!没想到问题出在这里!”
怎么办?返修呗!船厂工人连续开了几个夜班,加铺了一层绝缘体,加铺了一层甲板。
这条船修好了,其他的呢?工程师听都不要听。于是,贝汉廷去见总经理。
总经理说:“那两条船已经双方签过字,免修了。”
贝汉廷说;“但道理不是一样么?”
总经理说;“你知道你这一条船返修用了我多少美金,上20万哩!”
“我很抱歉,”贝汉廷说。“我知道4条船索赔,工厂损失是很大的。但如果不修好,那3条船全世界航行,等于给你的厂做活广告。那样,你的损失不就更大了吗?”
总经理先是摇头,后是点头,最后抬起头来打量这个小小个子的captain贝,欣赏起这个好当家人来了。真是:第一流的头脑,外加一副铁腕的人物呵!4条船冷藏舱设备返修共花了船厂72万美金哩!
水手们还十分钦佩地讲起了大吊的故事。
在意大利,好象是热那亚港,港口当时正好没岸吊。过去都是借用船上的大吊,喏,用就用呗!好象是已成惯例了。但贝汉廷反复研究各港口的资料,发现那是不合理的。
于是他向代理提出:应由货主付费。代理说:“过去都不付呀!”
贝汉廷说:“但那是不合理的。”
“为什么?”
“你想,买这条船时.大吊是船价的十分之一。怎么,用了我的大吊,使了我的人工,磨损了我的钢缆……难道不付费是合理的吗?”
“是不够合理。那好,我去和货主谈谈。”第二天代理来讲货主同意了,因为他如不同意付大吊费,他就得到港口申请岸吊,同样得付费用,而且还得等着调配。
第一次大吊费拿到了,有好几万外汇呢!拿到之后,贝汉廷立刻要求以书面形式,将它作为制度固定下来。
拿到书面材料之后,贝汉廷代表公司和代理谈判,要求所有的中国船以后一律按此办理。
代理说;“你的船,我保证每次如此,但别的船……”
贝汉廷说:“道理不是一样的么?”
谈判的结果,是拿到了港方的书面合同.贝汉廷立即把这份材料,寄回上海,由公司报总公司,向世界其他港口交涉,一律用此办理。
多么精细,多么科学!完全是科学家的逻辑I然而又多么灵活,多么有办法,简直象个出色的外交家。
有一次……
还有一次……
可惜,我无法在这里写下政委、大副、水手们向我讲述的所有的故事,我只能记下他们那钦佩的眼光、赞叹的话语——
在海里,贝汉廷象一块冲不动的礁石。
在岸上,见汉廷是一块千锤百炼的钢铁。
开起船来,又多么潇洒。“汉川号”在他手里不象条船,倒象个芭蕾舞演员,是那样迷人的优美。
水手们都习惯了,多大的风浪也没有人去向他报告.因为你报告,“9级风呢,船长!”他会不动声色的看看海面:“有9级吗?我看还好嘛!”8级浪了,船长!”他仍不动声色的看看:“有8级浪?我看还好嘛!”贝汉珏懂得一个船长镇定自若的意义,于是再也没有人和他谈风浪问题了。
只有我这个外行,反复问他:“你老是‘还好,还好’,可几组风浪船就会沉呢?”他深思地看着我说;“多大的风浪也不会让万吨轮沉的。只有船本身的损坏才会沉的。而只有不懂得船也不懂得大海的船长才会把船搞坏。把船搞沉。”好一个只有不懂得船也不懂得海的船长才会把船搞沉,面船长,Master,在用作形容词时,又意味着熟练,精通。
5.海员风度
“SOS”!“SOS”!!“SOS”!!!塞浦路斯商船“艾琳娜斯霍浦号”不断发出紧急呼号。
船长伊柯优斯眼看这艘28年的超龄船,在9级风袭击中主机不能运转,全船失去控制,海底阀裂损,大量海水涌入机舱,已齐人脖颈,决定发出弃船求救信号。
“SOS”!“SOS”!!“SOS”!!!
全体船员及一名家属已下到救生小艇,但小艇桩悬崖似的巨浪颠簸得直上直下,完全没有行驶能力。在望远镜里看见远远一只船影,水手们用全部生命凝视着,但黑影渐渐消失.可能是风浪太大,他们自己也在危险之中,不能靠近。
又是一个黑影远远驶去,又是一个远远的黑影.也可能那只是自己希望的幻影吧,船员们已失去获救的信心。
“滴滴滴,答答答,滴滴滴!”汉川号”一位年轻的报务员在呼啸的风暴声中突然收到了“SOS”的求救信号。贝汉廷一跃而起,到海图室查明了难船失事位置,他立即命令;“全体船员进入岗位准备抢救!”“满舵!全逮前进1”超高频无线电话从此不断呼叫;“艾琳娜斯霍浦号!我是中国船‘汉川号’!前来救助,请回答,请回答!!”
一片静默。遇难船早已失去全部通讯能力。
当“汉川号’,驶近难船时,只见它船身已右倾三十多度,船尾下沉。在十分危险的状态里,正在狂风暴雪中哑然下沉,下沉。当“汉川号”好不容易驶近救生艇时,一个压顶巨浪把它打回遇难船的舷旁去了。四次驶近,四次打开,贝汉廷下令开车在它周围游弋等待。直到一个多小时后,第五次驶近时,老水手王敬元一直捏在手中的粗尼龙撇缆绳,才好象脱弦之箭顶风穿雪疾飞过去,被遇难船水手接住。
这时,只有这时,贝汉廷才腾出空儿来回答整个地中海东部塞得港、马耳他、雅典、塞浦路斯电台及附近船舶的互相呼号;“我是中国‘汉川号’,现在‘艾琳娜斯霍浦号’的船员已安全登上我船,请放心。谢谢。”
但是,“艾琳娜斯霍浦号”船长伊柯优斯却迟迟不肯上到“汉川号”。他和3个船员留在他的小艇中一再坚持靠拢遇难船。贝汉廷在风浪中再三向他疾呼“危险!“危险!!”但看到他那样坚持,考虑到他仍坐在自己的救生艇上,他还是“艾琳娜斯霍浦号”的船长,有权做出自己的决定。因此只能劝慰他;“作为一个船长,我很了解你的处境和心情。我一定在旁守护,在旁守护!在旁——守护!”小艇时起时伏地在巨浪的峰波间摇晃着离去!“汉川号”始终在旁边巡回游弋。
17点多。夜幕即将降临,9级的西北风把浪和雪卷上阴暗的高空,风在白茫茫的海上打转.海浪呼啸怒吼,贝汉廷开始忧虑地用汽笛和高音喇叭招呼那位守职的船长。
17点24分,小艇终于再次靠近“汉川号”。贝汉廷特地到甲板上去迎接这位不幸的希腊同行。当他得知“汉川号”正在驶往伦敦途中时,他一再要求:“请继续留在遇难船边,因为我必须守候她沉没。在她沉没后,请把我和我的船员送到希腊克利蒂岛登岸。”
贝汉廷,这位在他的航海日志上没有误过一天船期的船长,抢船期抢得没有一次是在港口休息日停泊记录的精细之极的船长,这时却毫不迟疑地答应了。考虑到这艘没有灯光漂泊在国际航线附近的遇难船,对附近的船只是个极大的威胁,他不但答应了伊柯优斯的要求,而且立即命令把甲板灯全部打开,守候在她旁边。井反复高声呼号:“航行中的船舶,我是中国‘汉川号’!请注意:在你的左弦3里处有艘不点灯的遇难船,请注意远行,请注意不要碰撞。”就这样通宵守护,防止了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故,直到难船最后沉没。他整整两天两夜没有合眼!
Seamanship,直译“航海技术”或者“船艺”,意译时,水手们却惯于把它称作“海员风度”。是啊!人有人的风度,船有船的风度,国有国的风度。“外国人不可能个个到我们国内来认识我们的国家,”贝汉廷常常对他的船员说,“他们就是通过我们每一个海员来理解中国的。中国,是5000年的文明古国,解放了30年,有着崇高的威望。我们要牢牢记着这点,时时期刻记住。”
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因此无怪乎在“艾琳娜斯霍浦号”船员遇救后个个都感到了中国的风度.巴基斯坦船员穆罕默得说:“当我们完全绝望时,看见远远驶来一条船,但直到看见船上Mark是波纹五星时才又重燃起希望之火。3个到过中国的船员说:中国人会来救我们的!你们果然来了。而且在那样的风暴中整整守护了两天两夜,多危险呵!”斯里兰卡船员比雷说:“我回去后,要告诉我的家人亲戚朋友,是中国人救了我!在你们围着我们游弋时,我们都明白不用怕了。中国人在等待和保护我们!我一辈子不会忘记,而且子子孙孙也不会忘记。”希腊轮机长阿松年底斯•康诺是全船年龄最大的船员,他要求我们用船上的无线电话和家中通话,当他从电话中听到他妻子的声音时,哭得讲不出话来,十几分钟后才断断续续讲出:“你一定听到我遇难了……放心……中国人救了我们……并且船长、政委和我们……同桌吃饭。”
希腊大管轮佛来季•本德里斯说;“你们不仅救了我。还救了我的妻子。她还有8天就要生育了,这次如果生个儿子,一定要取名“汉川’’ !
人有人的风度,船有船的风度,国有国的风度! 但愿我们每个人也能时时刻刻记住这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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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汉廷 1926.4.23~1985.4.23
浙江镇海人。上海远洋运输公司指导船长、船舶高级工程师,优秀航海家。
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远洋船员。曾任“和平”、“友谊”、“汉川”等轮船的大副、船长,先后驾驶过20余艘远洋轮到过40多个国家、80多个港口,开辟了多条新中国最早的远洋运输航线。
1978年5月,以一船装运了一船半才能运装的整套化工设备而震动德国汉堡港,展示了新中国远洋船长的才华和风度。
中美建交后,由他驾驶“柳林海”轮首航美国西雅图港,开辟了具有历史意义的中美航线。
1985年3月,抱重病赴德国接新船“香河”轮,终因疲劳过度、心力衰竭,于返航途中病逝在工作岗位上。终年59岁。
他将自己的一生无私地奉献给了祖国的远洋运输事业,是中国航海界知识分子的一面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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