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船长讲故事之海娘
发表于 2015-10-20 16:05
1
故事的主人公叫海子,他不是那位耳熟能详的诗人,他是一位货真价实的中国海员。
平日里闲着没事儿的时候,我的磕头兄弟海子最喜欢跟我捯饬的就是他的"三个没想到"。每每谈起"三个没想到",这家伙便会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口中喷出来的烟圈一环套一环,好看极了,就像那悬浮半空的奥运会五环:"你知道么,船长?第一个没想到,俺赵四海扛枪干了5年的武警还会当上一名海员……".这"第二和第三个没想到"呢,便是接下来要给听众朋友讲述的发生在我们海员身边的那些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了。
那一天,长城号驶出马六甲海峡闯入印度洋,航向225度,由东北向西南穿越赤道斜插南非好望角,日夜兼程沿大西洋潮流北上,直奔西非目的港尼日利亚的拉各斯港而去.
那长城号一头扎进印度洋才三天,便与凶神恶煞似的"季风"狭路相逢。这长城号的货舱装的尽是非洲紧缺的自行车、暖壶、旅游鞋、钢筋高压锅等日用品,前甲板和货舱舱盖上码满了集装箱。由于船的货物重心高,架不住前后左右狂风恶浪导致船舶剧烈颠簸摇晃的折腾,集装箱底部的那些绑扎钢丝开始松动了,最要命的是两排集装箱箱顶之间连接的"桥锁"也吃不住劲儿了。那"桥锁"一旦松脱,可不是闹着玩的,三层楼高的整排集装箱便成了坍塌的多米诺骨牌.集装箱成批落海造成巨额损失且不说,这几万吨的巨轮真的会在重箱剧烈倾斜的一瞬间与推上甲板的数千吨浪涛的合力作用下"扣盆子"的。
危难时刻,需要勇者力挽狂澜。
事隔多年,直到现如今我还在后悔,我把肠子都悔青了:我为什么要在当时指派海子去冲锋陷阵呢?那一刻,我记忆犹新.那一幕,我永生难忘.我脚底生根,站在驾驶台前沿。视野中,印度洋纵深层峦叠嶂的怒涛排山倒海,如同吃人的巨兽般恶狠狠地要囫囵吞下长城号万吨巨轮。就在一等水手海子的身影扑向船头排险的那一刻,我的心倏地"咯噔"一下:海子倘有闪失,我该如何向他身怀六甲的妻子交待?
就在半个多月前,长城号停靠上海装货.趁此间隙,海子的妻子小乔拖着五个月的身孕从河南老家来船探亲。眼看满舱满载,船就要开了,小乔愣是要海子陪她一起回家.小乔的忧虑不无理由:老公的船再出海远航,少不了三五个月的.如若老公不在家,这家里就少了顶梁柱,妻子坐月子就缺了主心骨。海子的意思呢:老婆,咱这不是已经见过面了么!你看,俺上船这才半年不到,就是俺想和你回家,俺和船长也开不了这个口不是?!小乔噘着小嘴,贴在海子宽阔的胸口小鸟依人般撒娇:海子哇,要是你们这次出去多半年不回家,真到时候俺生娃你却不在俺身边近前,俺咋办呀,老公,俺有点怕——.
“赶趟、赶趟儿,老婆,咱不怕。”海子原本是个武警战士,转退远洋三年,军人***不改,"老婆,船长说了,咱是班轮,到了西非卸完货就返航.等这个航次攒足了外汇,俺给俺们家宝贝儿子扛一箱荷兰的子母奶粉回来还不成么?"一看老公铁了心,小乔也没了辙.心想,老公说的也是啊,上船不到半年,这回夫妻好歹又见了面,再死乞白赖的拖老公后腿,慢说情理上有点说不过去,这船上一个萝卜一个坑,就是换人也是来不及的呀!
纵然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小乔最终还是依了老公.临下船,小乔壮着胆子来到我的办公室,涨红了脸嗫嚅道,船长呵,俺们家海子就拜托您多照顾咯!下次回来,您一定要准俺们家海子的假呀!"放心吧,小乔,我会把你的海子毫发无损给带回来的."我知道,作为船长承诺,这番话就是定海神针,让小乔吃下定心丸,安心育儿养胎。
彼时彼地,钢铁巨轮长城号正身处印度洋腹地.这印度洋腹地到底有多深呢?给我的感觉,把那黄山、泰山搬过来,扔下去,指定探不到它们的山尖儿的.那么,那长城号究竟颠簸摇晃到啥程度呢,听众朋友,请你继续关注《老船长讲故事》,听我明天为你细细道来续集《海娘》。
2
听众朋友,上回说到万吨巨轮长城号身陷印度洋腹地,因遭遇季风导致船身剧烈颠簸,那么,那船究竟摇晃到啥程度呢?确实语言没法儿形容。我只记得我船长办公室的保险柜给撂倒了,洋面排山倒海的浪头一来劲儿,那保险柜便一头栽倒,在地板上左右来回蹭着伦巴舞步.厨房的锅碗瓢盆摔烂了,房间的暖水瓶、茶杯碎了可以日后将来添置重买,而大舱的货物若是"动"了就犯大忌,甲板上的集装箱要是整排成批落海,后果不堪设想.
长城号船货人命关天,险象环生.
"老杨,甲板舱盖上的集装箱有危险,命你带上弟兄,火速排除险情."是.船长!"水手长是我风雨同舟多年的左膀右臂,危急关头接到船长指令,他必须挺身而出。水手便是战士,暴风雨来了,他们得冲上去;海湾炮火硝烟弥漫,他们得迎上去;索马里海盗发威,他们必须挡住***的枪弹.国家财产、人命安全,中国海员铁肩担道义,热血写春秋。
片刻,水手长杨大秋、木匠林晓阳带领一等水手海子、杜可风,徐航、钱唐江等四员大将,穿上雨衣雨靴,系好安全带,带齐专用工具,直扑前甲板.海子、杜可风是从军营走出来的硬汉,徐航、钱唐江是在风口浪尖摸爬滚打多年的骁将.现在,这六个人要穿越百米多距离的甲板,兵分两路:水手长杨大秋一拨要攀上箱顶,固定那些松脱的桥锁;木匠林晓阳一拨负责清理主甲板上的泄水孔,加固集装箱连接甲板地铃的铁链、丝轱辘、卡拉姆 ,同时对登上集装箱箱顶的海子他们做呼应。
指派海子,情非得已,甲板部再没有更合适的人选.非常时期、非常时刻,我这当船长的有好多无奈.我站在驾驶台,心提到了嗓子眼.年轻的实习生凌霄这会儿却不晕船、也不满眼金花呕吐不止了.他配合我,目光紧盯着主甲板猫腰前进的身影.我下令舵工用频繁的大舵角和变速,尽可能维持船的平衡.其实,在那种情况下的洋面,哪儿来的绝对平衡,水手们在那样的时刻顶风迎浪冲上去,全凭娴熟的水手技能硬本领和一股子热血气概.
两把"尖刀"取道下风右舷主甲板插向三舱位置,但上高的铝合金梯子搁在船艏楼左侧的仓库里.木匠林晓阳他们忙着用随身携带的工具清理被杂物堵塞的甲板边缘泄水孔,水手长杨大秋和身后的海子、杜可风则急急忙忙奔左舷而来,去仓库开门,取梯子,上箱顶.
突然,左舷洋面三十度方向约五百米处有一阵怪浪,恰如引爆的排雷,咆哮翻滚着朝长城号左舷甲板袭来.那排浪一层一层的,就像一道道黑城墙,泰山压顶.我倒抽一口冷气.我已经来不及下达舵令.我下意识地操起了手提扬声器,朝着船头甲板吼起来:"海子,小心——"狂风大作惊涛呼啸处,老杨、海子他们听不见我的吼声.说时迟,那时快,我的话音未落,但见山头似的骇浪劈头盖脸朝猝不及防的一等水手赵四海他们扑来。"海子——"我失声喊着战友兄弟的名字.眼圈一热,那泪便止不住打起转来.一个腆着肚子站在海边的身影忽然在我脑海闪现,她是海子的妻子小乔.
排浪拍击处,木匠林晓阳他们正在甲板中心位置躲过了一劫.可左舷的海子、水手长老杨、还有杜可风却躲闪不及被大浪悉数扑倒在甲板.瞬间涌向甲板的数千吨排浪在船身的剧烈摇晃下,复又倾泻入海.海子冲在最前头,他被突如其来的排浪拍晕了.旋即,他又被倾泻的浪潮"卷"下了海.洋面恶浪滔天,起伏翻滚.卷入浪谷的海子依稀听到了水手长老杨、杜可风他们撕心裂肺的呼喊:海——子——哇……。
听众朋友,欲知被恶浪卷入印度洋的一等水手海子是死是活,且听满明船长明日为你细说分解《海娘》。
3
亲爱的听众朋友,上回说到一等水手海子被恶浪卷入印度洋生死未卜,站在长城号甲板上的兄弟伙伴水手长他们眼看着海子憋足气,拼死从浪谷钻出海面.但见他奋力扑向身后又一道城墙似的浪峰,他从浪尖上站了起来.那一刻,他目光如炬,依依不舍,他似乎想再看最后一眼长城号巨轮,他要和朝夕相处的战友们诀别.
奇迹在刹那间发生:后面那道排浪,把海子抬了起来,越过船舷,浪挟着涌,涌裹着人,又把海子神奇地"送"回了甲板。这“送”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并非易事。听众朋友,你别忘了海子原本是把游泳好手,那武装泅渡科目的头名奖牌可不是浪得虚名。
且说那排山倒海般的怒涛恶浪又迅捷撤下了长城号的主甲板.被浪涌潮头挤向中央舱口围的海子踉跄着站起身来.他定了定神,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抹脸,猛的吐出几口海水,死劲跺了几脚,他觉着脚下的钢板结结实实,他又用力掐了一下大腿根,生疼.再看看身旁,是被眼前这奇特一幕吓傻了眼的弟兄.水手长老杨目瞪口呆,杜可风张口结舌,喉结一滚一滚的,他们懵了,不知说啥、不知道干啥好.
海子就是海子,血气方刚.他终于醒过味来,他没有死.烈风中,海子冲后面赶上来的木匠林晓阳他们大喝一声:还愣着干嘛?跪下!给咱海娘跪下!生性刚烈的杨大秋是个从不知泪为何物的汉子,扑通一声,带头跪在了甲板.
这群男人齐刷刷跪下,面朝大海,泪如雨下,额头磕在钢板上,叮当作响。
把刚才一幕尽收眼底的凌霄拔腿冲下驾驶台去,他被彻底震撼了!这个年轻的大学生要到船头去,亲眼看一看他的师傅赵四海——他那奇迹生还的海子哥。
水手们没有罢手.他们从库房取出梯子.还是海子,噔、噔、噔,率先蹿上了集装箱顶.水手长、木匠劝也劝不住.钱唐江、杜可风、徐航悉数登上箱顶,后面赶来的凌霄也加入了行列。
经历一个半小时的鏖战,箱顶的"桥锁"被重新加固,绑扎链条再一次收紧复位,水手们全部返回生活区.长城号劈风斩浪化险为夷重新扬起头,继续踏上开往西非的航程…….
那一航次,我们在西非转悠了很久,船没能在海子的媳妇小乔分娩的日子及时回到国内.等船到了西班牙的巴塞罗那港,海子才有机会下地用磁卡给家里打了个越洋电话.媳妇小乔生了一个九斤重的大胖小子.听众朋友您猜那小乔在电话里头怎么说,赵四海啊赵四海,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俺生孩子你没在俺身边,这笔帐俺先给你记上啦!为了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这当爹的总不能坐享其成白当一个爹不是,你给宝宝起个名儿吧.海子乐得合不拢嘴,二话没说,张口就来:"早想好了,亲爱的媳妇,俺的儿子叫海娃"。
"海娃?!"
"嗯,海娃."
"好你个没心没肺的赵四海.你害俺一辈子还不够哇,你还指望着你儿子接你的班哪?不成.娃叫啥都可以,偏是这带‘海’的名儿俺不同意、不同意、不——同——意.""嘻嘻,你不懂的."海子笑答,他不能向媳妇道出印度洋惊魂,生死一幕.
"俺不懂,你懂,俺没你聪明……"远隔重洋,原本一个小两口子说悄悄话的越洋电话,不曾想掐了起来.到了这个份儿上,媳妇小乔五味杂陈,把所有的痛苦无助一古脑儿往老公身上撒.这粗中有细的血性海子呢,他知道在妻子面前,啥该说,啥就不该说,尤其是"关键"的事情,把他脑袋揪下来他也不能说,打死也不说.他心甘情愿要做一个让老婆出气的气筒、撒气的包.媳妇觉着哪样解恨,由着她便是.这是海子爱老婆的方式,是中国海员别样的爱.
小乔不愿儿子起名海娃,自然是为海娃降生吃尽苦头,受尽委屈,有苦没处诉.可海子竭力要给儿子起名海娃,那是因为印度洋给了他第二次生命."既是捡了一命,这印度洋便是俺的海娘,俺赵四海的儿子就理所当然叫海娃,这有啥错?!"
时隔多年,休假在家的海子给我发来一条短消息:船长,日子过得真快啊!您知道么,俺们家海娃今年高考作文拿了个头名,可把我乐坏了.俺赵四海第二个没想到能在印度洋死里逃生,这事儿你最清楚.第三个没想到,俺们家海娃太争气了呀,船长.高考状元,高考状元哇,哈哈,哈哈哈,我是做梦都笑醒了呀,船长.接着,喜不自胜的海子把他儿子海娃高考阅卷老师的评语发给了我。
——自由命题以"大海"作引,一种诗意的慧解与内在的厚积薄发水***融、一气呵成,带给读者荡气回肠的震撼与感动.跃然纸上的大海灵性与中国海员不惧艰险勇于挑战人类极限的大无畏精神,不仅仅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主旋律,更源自于一个海员后代的切己的感受,酣畅淋漓的畅想,扑面而来的海风在独特的情境中集聚成为青春绚烂的精彩华章。
评论 (0人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