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洋“死亡之旅”
发表于 2013-02-18 00:00
这艘远航渔船搭载了33名船员,根据公司与船员们签订的工作合同,他们的归期将在两年之后。但时间不到一年,2011年8月12日,在中国渔政救援船的拖带下,“鲁荣渔2682号”提前在石岛港靠岸。
据记者了解,当救援船和该渔船抵达码头时,已经有大批的警察聚集,船员下船时都是每人被一辆警车单独带走。彼时,船上仅有船员11名。当地公安机关对船只勘查检验和对有关人员调查访问后,认定这艘船曾发生“重大刑事案件”。
直到2012年11月14日,山东威海市中院借用了文登市法院的法庭,开庭审理该案,一起骇人听闻的远洋渔船谋杀案真相大白。《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从威海市中院了解到,截至发稿时,该案仍未宣判。
据山东省威海市检察院的起诉书显示,包括船长李承权在内的11名船员被指控犯有劫持船只罪、故意杀人罪、抢劫等罪名。33名船员中,有20名船员被其他人杀害,或被逼跳海,两名失踪者至今仍无音讯。
谈起丈夫吴国志,李萍的情绪立即低落了下来。她的丈夫吴国志是“鲁荣渔2682号”的一名船员。李萍压根不想让丈夫出海,因为丈夫已经40多岁,没出过海,脚还有残疾。“但是想想儿子已经18岁,过几年就要买房子、娶媳妇,家里却一点余钱都没攒下。”
李萍的表哥王永波是这艘船上的二副,就介绍吴国志上了船。按王永波的说法,船上虽然辛苦,但钱不会花掉,实打实地攒下来。
而远洋船员的待遇非常诱人。很多渔业公司都在招聘启事上注明,新船员第一个月保底工资在6000元以上,第二个月平均工资为6000元至8000元,年薪则可达8万至40万元,年底还有提成、奖金、分红。而且,工资按月发放,中途用钱还可以提前支取。
李萍和吴国志盘算着,这样干几年,就能攒个首付款给儿子买套房。
李萍最终攒下了给儿子买房的首付款,可这是一笔公司给予船员家属的死亡赔偿金。
2010年12月25日,吴国志登上了远洋渔船“鲁荣渔2682号”。船只停泊在近海,进行出海前的准备和培训,并等待办齐船员相关手续。
自2000年就开始出外海作业的“鲁荣渔2682号”隶属于山东荣成市鑫发水产公司,属大洋鱿钓船,船长三四十米,主机功率为330千瓦,作业水域主要是西南太平洋、东南太平洋,此次远洋的目的地就是东南太平洋的秘鲁、智利。
此次远航的33名船员中,包括船长李承权、大副付义忠、二副王永波、大管王延龙等,其他为普通船员,分别来自辽宁沈阳、丹东、抚顺、大连,吉林长春,内蒙古,山东等地。
船员们多数是亲戚、熟人之间互相邀约,比如轮机长温斗与船员温密是叔伯兄弟,二副王永波是船员吴国志妻子的表兄。来自大连的25岁船员王鹏也是受驾校的“师兄”温斗邀约,抱着到外面闯一闯的念头,不顾父母的阻止第一次登上远洋渔船。
与吴国志相似,这批船员大多都是新手,“甚至有人从没见过大海,也不会游泳。”他们怀揣着一个“淘金梦”,在船上熟悉了不到半个月,就踏上了这次远洋之旅。
前半年的作业都运行在正常的轨道上。2010年的大年三十,王鹏母亲接到儿子用海事卫星打来的电话,说船上的生活还比较适应,团年饭有“八个菜,全是肉”。2011年5月9日,温斗的妻子梅月也接到丈夫的电话,说捕鱼的产量不错,这趟出海“应该能够挣到钱”。
温斗还与妻子相约,等到8月1日女儿周岁生日这天他们再次通话。但8月1日这天,梅月等了整整一天,没有等来丈夫的电话。
其实,早在2011年6月16日,“鲁荣渔2682号”已经发生异常。渔船行驶到智利海域附近时,突然关闭了通信系统和定位系统,随后失去踪迹。
根据《中国水运报》、《半岛都市报》等媒体的报道,鑫发水产公司随即向山东省海上搜救中心报告称,船上通信设备处于关机状态。
直至7月4日以后,北京海事卫星地面站收到消息,确认该船在7月4日16时和次日6时30分有过对外通话记录。经过密切跟踪,累计进行通信呼叫110余次后,北京海事卫星地面站于7月9日8时30分,与“鲁荣渔2682号”船长李承权取得电话联系,获悉该船安全,已在夏威夷附近海域,正驶回国内。
这次通话之后,渔船再度与外界失去联系。直至7月25日晨,中国渔业管理部门突然接到了该渔船的求救信号,称渔船轮机舱进水,无法航行。
后经日本及中方先后救援,在海上又航行近半个月后,“鲁荣渔2682号”于8月12日抵达荣成的码头。
日本《读卖新闻》的报道称,日方在救援时登船检查,确认船上只有11人,与中方通报的33人不符合。随后,日本方面4天内3次登船检查,均只发现11人踪迹。
22人离奇失踪,远洋渔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时间,各方猜测不断。“听说船员之间有了冲突,造成了死伤。”
一位从事远洋船员劳务输出的公司负责人告诉《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当时这种猜测有其现实背景。“长期的航行生活,船员的生活又局限在狭小的空间里,枯燥而又压抑。船员们之间存在地域和文化差异,这就使得船员之间的交流具有特殊性和复杂性。船员之间也会拉帮结派,形成小团体,当彼此发生口角或纠纷时,有时会发生肢体冲突,甚至流血死亡事件也曾有过。”
记者查询资料得知,2006年,宁波一艘远洋渔船在北太平洋行驶过程中,一名海员突然精神失常,杀死一人并致一人重伤。有研究曾利用测试量表,针对我国6000名远洋船员进行心理测试,最终发现远洋船员总体心理水平明显要比普通人群低。
“鲁荣渔2682号”靠港后,威海当地公安机关立即组成专案组介入调查。经对这艘船勘查检验和对有关人员的调查访问,认定这艘船曾发生重大刑事案件。
荣成市公安局将此案侦查终结后,于2011年10月31日移交荣成市检察院审查起诉。该院12月25日将案件报送威海市检察院,案件退侦两次后,最终提起公诉。
检方将生还的11名船员全部作为被告人提起公诉,指控的罪名涉及劫持船只罪、故意杀人罪、抢劫罪等。
检方的起诉书,还原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检方指控称,在远洋赴秘鲁、智利海域进行鱿钓作业期间,第一被告人刘贵夺及包德格吉日胡等船员认为鱿钓工作时间长、强度大、收入低,遂心怀不满,在出海近半年后,分别串联姜晓龙、刘成建、黄金波、王鹏及双喜、戴福顺等人,预谋并决定待渔船燃油补给后,劫持该船返航回国。
2011年6月16日,渔船在智利海域补满燃油。同日23时许,刘贵夺先指使黄金波、王鹏破坏关闭船上的通讯设备、定位系统,又安排姜晓龙等人把守住一层甲板通往舵楼的舷梯,随即伙同包德格吉日胡、双喜等人持刀、棍闯入船长室,用刀捅棍打等方式将船长李承权控制住,威逼其返航。
“在远洋船上,船长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如果船长被控制了,事实上所有的秩序也就被打破了。”上述从事远洋船员劳务输出的公司负责人说。
伙食长夏琦勇成为第一个受害者。他可能发现什么异状,持刀到舵楼门口要求见船长。姜晓龙持刀将其捅倒在地,并持棍击打,对其继续加害,最后将其抛入海中。
在刘贵夺“炸船、杀人”要挟之下,船长李承权被迫用卫星导航设定回国返航路线,并由王鹏掌舵开船起锚返航。
走了一个多月,船被劫持至夏威夷以西海域时,因刘贵夺怀疑轮机长温斗故意破坏船上设备、阻挠其劫船回国,一场杀戮爆发。
检方起诉书中对20余名船员遇害或失踪过程作如下描述:2011年7月20日左右,刘贵夺召集姜晓龙等人,预谋先杀害疑有反抗迹象的温斗、温密、岳朋、***、王永波、姜树涛等六人,再杀害吴国志等另外三人。
刘贵夺在舵楼组织指挥,以播放高音音乐为掩饰,开始连环杀人:黄金波将温斗从机舱四人间叫出并骗至舵楼驾驶室,姜晓龙等五人趁机下到机舱四人间,持刀将温密杀害后抛海;当温斗从舵楼返回时,姜等四人持刀向其身上乱捅,并将其推入海中。
接下来轮到十二人间宿舍里的船员。岳朋、***先后被从宿舍叫出,被持刀乱捅后抛入海中;之后,刘贵夺等三人又进入十二人间宿舍里,将王永波杀害后抛入海中。
当日夜晚和次日凌晨,姜树涛在渔船右舷廊处被杀害后抛海,陈国军在渔船前甲板被刘贵夺直接推入海中。当日下午,薄福军、吴国志也先后被叫至渔船后甲板,薄被刺后被刘贵夺用脚踹入海中,吴国志被刀捅后被迫跳海。
至此,包括开始遇害的伙食长,已有10名船员遇害。
在解决了这些被认为是潜在的反对者之后,杀人的船员中也起了内讧。
检方起诉书称,2011年7月24日,渔船已被劫持航行至日本以东1000余海里的西北太平洋海域时,刘贵夺得到黄金波告密,称此前的同谋包德格吉日胡等人意欲谋反将对其不利,遂决定先行下手杀害包及双喜、戴福顺、包宝成等人。而在此前,船长李承权及崔勇、段志芳为求自保,主动要求加入刘贵夺的行列。
当晚,刘贵夺指使黄金波、王鹏、李承权、崔勇持刀捅刺包,其被迫跳海;双喜、戴福顺被人持刀看管在十二人间宿舍,后亦被迫跳海。随后,刘贵夺将包宝成、单国喜、邱荣华三人分别从机舱四人间宿舍和前铺叫出,三人被逼迫跳海。
有些船员试图自救,在第一波杀戮中,船员马玉超就已失踪。2011年7月25日凌晨4时许,渔船机舱进水失去动力,船体倾斜,船员王延龙也在此时失踪。
船长李承权等组织排水自救时,船员付义忠、宫学军、丁玉民、宋国春四人身着救生衣,跳上载有救生物资的自制木筏试图逃走,但木筏却随着洋流又漂回渔船附近。刘贵夺、李承权等人朝木筏上扔鱿钓铁坠,付义忠、宫学军、宋国春三人被迫弃筏跳海,姜晓龙又跳上木筏持鱼枪捅刺丁玉民,其被迫弃筏跳海。
宋国春在海中求救后被拉上渔船,船长李承权却提出,段志芳、项立山没“沾血”,刘贵夺遂指使段、项二人处置宋,两人为自保,伙同黄金波将宋的救生衣脱下,将其手脚捆绑并系上铁坠沉海杀害。
在制造这场血案之后,刘贵夺等人试图偷渡到日本,并制造自己被劫假象,以逃避公安机关侦查,逼迫船上人员通过卫星电话,以生病、受伤为由,让各自家人向其提供的***上打款。
“我生病了,得了阑尾炎,在外国医院住了一个星期,现在回到船上了。这次住院花了4900多块钱,你给我打5000(块)吧……我给你一个***,是邮政的,你就打到那个卡上,你记下,那个人叫韩俐。”遇害船员家属尚香还记得,儿子打来电话如此说。
事实上,那天接到电话的不止尚香一家,多名船员家属都接到了这样的电话,理由一模一样,得了阑尾炎,要求汇款给韩俐,5000块、1万块不等。
所谓天网恢恢渔船漏水打乱了刘贵夺等人的安排,他们只能重新打开通讯设备和定位系统求救。
经中国渔政船救援后,“鲁荣渔2682号”踏上归途,也使发生在远洋渔船上的血案终于拨云见日。
注:文中船员家属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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