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东方早报

石香姑被抓走的时候二十六岁。清朝人均寿命三四十岁，二十六岁的未婚女人在当时，是不折不扣的“高龄剩女”。常言道，唯上智与下愚不移，婚丧嫁娶这种中产阶级热衷的话题，对赤贫阶层来说，其实从来都不是一个问题。二十六岁时，她是第一次结婚，却不是第一次和男人打交道——被抓走之前，她是个妓女，阅男无数。抓走她的是海盗，海盗不抢没用的女人，抢走了，当然就是结婚用的。就这样，作为一名***业和绑架业的双重受害者，石香姑稀里糊涂地嫁给了郑一，当时华南地区最有势力的海盗首领之一。

石香姑是个旺夫的女人：嫁给郑一的第二年，郑一的堂哥郑七就死了，作为当时越南总兵的郑七，给郑一留下了几百条舰船和众多旧日部曲，势力顿时暴涨。经过一番角逐，一跃成为红旗帮帮主，部众数万，风头一时无两。郑一郑七哥俩都姓郑，当然和明郑多少有点关系，祖上算不上郑成功的直系，只是在国姓爷手下当差而已。要说家学渊源，石香姑也算得上是海盗世家出身，郑、石、马、徐，正是当时横行南海的四大家族，婚后，她没有自怨自艾，而是协助丈夫操持帮务，威信日高。

旺夫旺到极致，大概会变成克夫。没过几年，郑一死在了海上，原因不明，有意外说，有战死说。不管怎样，红旗帮这么大的势力，需要有人来管理，石香姑江湖儿女，当仁不让成了红旗帮的帮主，人称“龙嫂”，杀得死人，做得起规矩，把一个和水泊梁山差不多规模的海上帮派管理得井井有条：抢夺货物不得私留，奖励二成，其余充公。劫掠妇女不得奸污，除非自愿嫁娶，强奸者杀。此外，对附近渔村的贫民也是爱护有加，买补给时不但不抢，还额外给钱。她的势力越来越大，保守的说法是部曲四万，也有说八万、十万。她手下有个极得力的小***，比她小十一岁，叫做张保，经历同样让人唏嘘：十五岁出海打鱼，因为长得太好看，被男女通吃的双性恋郑一掳走，百般宠爱，还半推半就认了干爹。干爹死后，石香姑和张保事业上相互扶持，互相之间的观感也越来越好。谈谈恋爱，抢抢东西，日子过得何等快活，简直就是一对海上的天生杀人狂。当时他们厉害到了什么程度呢，在香港有基地，有营盘，还有造船厂，势力范围从珠江口直达琼州海峡，装备都是最新式的洋枪洋炮，经验都是一场场血战拼出来的，和糜烂的清朝水师不可同日而语，历次剿匪，无不铩羽而归。他们在东海海面，斩杀浙江水师提督徐廷雄，在万山群岛海面，生擒广东水师提督孙全谋，匪患如沸，以致两广总督频频换人。此外，龙嫂还频频重创当时仗着船坚炮利在中国内海横行的葡萄牙舰队和英国舰队，气急败坏的清廷，甚至和葡军和英军组成了联合舰队，双方都是数万大军，试图一举清剿红旗帮。龙嫂临危不乱，身先士卒，和小男朋友张保配合奇袭广州城，打死了虎门总兵林国良，再伏击忙于撤退的联合舰队，令这支阵容豪华的联合舰队一败涂地，而己方损失不过数十人。龙嫂石阳的凶名，从此在海外扩散开来，直到今天，都要比在国内更响亮，甚至连鼎鼎大名的博尔赫斯，都写过名为《女海盗郑寡妇》的短篇小说。

做一个有名的海盗，谁没有打过几场轰轰烈烈的胜仗，这个不算什么，但是能全身而退，得享天年的，可就少而又少了，而龙嫂石阳正是其中一个。因为友帮帮主向石阳求爱不成，由爱生恨转而投降清廷，红旗帮也不得不走上归顺的道路。张保获三品武将受衔，石阳则与张保正式成婚，封诰命夫人。从妓女到海盗头子，再到朝廷的诰命夫人，这人生的走位实在是太销魂了。她也并未就此信任清廷，张保死后，她带着儿子远走澳门，开办赌场为生，同样活得风生水起，把清廷对她的道德非议抛诸脑后。有朝官以她再婚之身，欲褫夺她的诰命封号，她似乎也根本没放在心上。甚至到晚年，鸦片战争爆发，她还为林则徐出谋划策，积极抗击英军。这个修罗女的一生，襟怀坦荡，有勇有谋，思之着实令人胸中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