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写 广原  原著 卓东明 潘健生

沈祖挺于 1943 年 7 月在一艘英国战时运输部的“雷贝利” 轮任轮机长。1944 年 8 月 13 日晚 9 时，“雷贝利”轮为英国作战提供补给，从北非运送军用物资到南非，航经马达加斯加海峡途中，被德国潜艇击沉，英籍船长及驾驶员等人不幸遇难。沈祖挺带领幸存的40名海员，乘一艘救生艇漂流到一座小岛。在这荒无人烟、 缺粮无水的小岛上，沈祖挺不畏艰险，组织海员攻坚克难，过着现代“鲁滨逊”式的生活，直到当年10 月 28 日被英军发现并获救，历时 76 天。这种英勇精神一直为后人传颂，并因此获得英国政府授予的荣誉官佐勋章（O.B.E勋章）。本文缩写自原著《中国的鲁滨逊》。——编者

中雷沉没

1944 年 8 月 12日，在安排好船上我负责的所有工作后，我来到了甲板上。事前船长告诉我，为避开德国潜艇的袭击，将船舶尽量远离东非海岸线，并通知所有不值班的船员，都到后甲板集中休息，以防万一。

大家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  8 月 13 日晚上 9 时，即在航船离开始发港一天以后，在船头瞭望的水手突然发现右舷有一艘潜艇，逐渐露出了船头，“有潜艇 ! 有潜艇 !” 我马上将视线转向前方。喊声刚落，一枚鱼雷就从潜艇上飞快发射过来。短短的 4 分钟后，“雷贝利”轮便沉入了大海。

这艘建造于1910年的老式蒸汽机船，船上共55人，除船长、报务员、 3名驾驶员、6名海军护航员是英国人外，其余均为中国海员。事后得知，遇难的有船长等18名船员及1名炮手，其他36名船员在极短时间内全部跳下大海。

在大家都下水以后，我也跳了下去。一时间，人们分散向船的四周尽快游开， 在黑沉沉的大海中漂浮。我们以顽强的意志，逐渐在海水中尽量游到一起，并互相靠拢，保持着最短的距离，吆喝着彼此，互相鼓舞，缓慢地向着同一个方向移动。不知过了多久，才最终迎来了东方的鱼肚白。 白天，一切才有了希望。借着天空的亮色，发现不远处有一艘救生艇也在海水里漂浮着。我招呼着大家爬上救生艇。经过这一夜，大家都被泡得精疲力尽。我清点了救生艇里的人数，面对 36 名幸存者，看着大家茫然的眼神，我已顾不上失去同伴的悲痛。我作为幸存的船上职务最高者，如何带领大家继续活下去，才是自己要思考和面对的。

在登上救生艇后，我凭着遇袭前在船上海图室看过的船舶所在方位的记忆，并借助救生艇上的罗经确定航向，初步推测出“雷贝利”轮遇难的位置。我估计，在强劲的东南风吹逐下，将救生艇驶回非洲大陆是不可能了。如果保持向北的方向前进，救生艇航速以每小时3海里推算，预计5天左右，就有可能到达马达加斯加西南部的某一属地或岛屿。于是，我与副水手长共同确定，扬帆起航，向北行驶。

登陆孤岛

果然，在海上航行的第3天，瞭望水手发现左前方有物标。这使在救生艇上过了漫长时间的人们一阵兴奋，有人欢呼起来。当小船慢慢驶近，才发现原来是汪洋大海中的一个孤岛。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安身歇脚的地方。 历经千辛万苦，我们终于登上了小岛。但不幸的是，救生艇底还是被尖利的礁石划破了一个大口子。 上岛后，大家如同散了架子，七零八落地躺在沙滩上静静地休息。虽然不知未来会发生什么，但大家还是庆幸，有了一次喘息之机。 

上岸后，我没有工夫去休息，因为马上要处理几十人上岛后的安排。我首先要求大家从艇上搬下所剩不多的淡水、食品、药品和船具，然后把空气箱、小管子和铁钩等一切可以搬动的东西，都搬上了小岛的隐蔽处。在检查救生艇上所余物品时，我看到了在救生艇的一侧有个不起眼的东西，原来是两盒防风火柴， 就亲自将它保管了起来。

8月是南半球的冬天，很冷。我建议副水手长带几个人，选一个较为平坦的海滩，堆起树枝，燃起篝火，又分配给大家口粮和淡水，并像在船上一样，安排好值夜班海员，以便随时发现与外界联络的机会，因为这种机会稍纵即逝。也许是太累了，这个晚上，大家都睡得很沉。

醒来后睁开双眼，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处的，是一个可能从没有人来过的孤岛，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不久前阅读过的—— 《鲁滨逊漂流记》。难道这是一种预兆？同时我想起了鲁滨逊在荒岛上求生的办法与智慧。我唯一希望的是，不能像鲁滨逊一样熬上28 年。

经过思考，在上岛后的第2天，我安排3个探险队，每队4人在岛内探险，基本目的是寻找淡水、食物等生存基本所需，同时了解岛上有没有居民和船只，察看有无威胁生命安全的野兽等。一队沿西岸探进，一队到东岸摸索，两队形成一个包围圈。 第三队则从岛中间穿越，以求掌握整个岛屿的全面情况。 探险队出发后，我带领其余的人找到一块大岩石下的洞穴，用带来的帆布在洞口架起了一个小帐篷。扎好帐篷坐下来，我开始动手将救生艇里的铜空气箱拆下，并安排二轨、机匠敲打成锅，然后架起了炉灶。下午，探险队陆续回到大本营。他们走遍全岛，除发现北面的礁石旁有一艘沉船残骸和一个法国人的坟墓，从碑上的法文知道这个岛叫“欧罗巴”岛外，没有什么其他发现。沙丘、灌木还有鸟粪是这个岛的基本构成。唯一的收获就是捡到一捆生橡胶，可能是某年一艘装载生橡胶的船在附近什么地方沉没，橡胶漂于海上，最后被海浪冲来的。他们还带回了几只小海鸟、海龟蛋。探险后的最终结果是：这个荒岛上根本没有淡水！ 

我能想到解决淡水的办法，就是利用这支船员队伍特有的技能及现有的材料，自己制作淡水。大管轮老俞是位有经验的轮机员，琢磨了一上午，下午他跑来告诉我说：“我想出办法了，将锅盖架在锅上，边缘向里弯个稍稍倾斜的槽，让蒸馏水自动流出来就行了。” 看到水烧开后，从水槽口流出的淡水，大家高兴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高呼：“这下有救了！”有了淡水，就有生存、得救的可能。我们继而开始考虑食物、御寒、防卫和设法与外部联系等问题。

荒岛求生

人的体力决定着荒岛生存时间的长短，如何避免不必要的重复劳动，既保持正常的体力，又能长期生存下去？以此为目标，我心中盘算如何做到合理的劳动分工，开了个会认真研究后，做出如下安排：8 人负责造水，8人负责炊事。除此以外，出于较长远的考虑，用海水晒出来的盐腌鸟蛋、肉类作为贮备。负责炊事的8人，还要外出***，捕鸟、抓龟、掏鸟蛋、采集一些可吃的树叶。安排 8 人专职防卫和瞭望，将捡来的橡胶架放在干柴堆上，随时作为烽火信号，还要求他们在岛屿最高的小丘上建一座信号台， 作为瞭望、警戒所用。其余 8 人机动。 这个体现合理分工的“四八”制，使一时未定下神来的几十个船员， 一下子进入了另一个为生存而有组织的生产流程中，生活变得充实而有规律。

令大家意想不到的是，在岛上居然发现有山羊！根据派出去探险的队员回来报告，岛上发现了以前曾经有人到过的痕迹。在这荒岛上，海员们开始过上了穿草鞋、住草棚、吃树叶、赤身露体的原始生活，就像野人一样。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在孤岛上已过去半个月。忙碌的白天还好对付，但在漫长的黑夜，海员们难免不思念亲人。半个月来，瞭望者每天报告的消息都是：“没有发现任何情况。” 大家虽然也每时每刻面向着大海，却从未见过海面上有哪怕一根树木之类的物体漂过，更不要说有船经过。而在无垠的天空中，除了飞鸟，也没有见过一架飞机。

根据多年的航海经验，我心中很清楚，低落的情绪会给大家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我的脑海里又冒出那本多次阅读的《鲁滨逊漂流记》。 “我可以为大家讲述这本书的故事啊。” 在我的带动下，讲故事成为了孤岛晚上一个固定节目。大家争着讲自己记得的有趣的故事，今天你讲《水浒》，几天后他讲《三国演义》，就连英国护航队员也讲起他们所知道的故事。从此，每个晚上就成了讲故事、谈天说地、研究工作的时间。

出海探险

30 天过去了，35 天过去了，40 天过去了……

学着鲁滨逊的样子，我们也在树干上刻画标志，简单地刻录遇险以来的每一天。按照原始记录，已经在岛上过了 45 天。大家每天东看日出西看日落，举目四望，依然是那一片汪洋，汪洋上是永无止息的浪波。这种等待何时是尽头？有人提出，与其坐着消极等待救援，不如主动外出探险。但为了安慰大家，我还是默许了他们的要求，尝试自己造船。第一次花了10天时间造船失败。第二次吸取教训，制作时注意独木舟的上下、前后、左右平衡， 同时仔细将原救生艇护舷的扁铁、木板拆卸下来，取下可以使用的螺栓、 铁钉，对船体进行了认真改造，做成木排形状。20天过去了，宽1米多、 长4米多、具有较好的稳定性且又结实的木排终于下水。

大家为英勇出海探险的副水手长等人，作了最充分的准备，准备了一个月的粮食和淡水，300 多美元应急费用。卡萨、老张他们一共4人挂帆持桨，驾着小船徐徐离开岸边，向东北方向驶去。 我和其他海员一道站在海滩边，目送小船慢慢远去。每个人都在忐忑中默默祝福，想象着早日接到好消息，直到小船消失在大海深处，才恋恋不舍地返回宿营地。

晚上，虽然大家仍然围着篝火，但都没有心思讲故事了，谈论最多的是老张和他的小船。期间有几次出现了沉默的冷场。大家心里知道，是所有在场的人，内心都记挂着外出探险的同伴。这一夜，欧罗巴孤岛上的人们听着不远处大海依旧的涛声，无法入眠。

最终得救

这样又过了 10 天。10月25日，对于在孤岛生活的落难海员来说，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中午时分，瞭望人员突然发现，北方天空有一个黑点向岛的方向移动。我估计有可能是一架飞机，但还不敢肯定，于是急着呼唤大家：“发现北面有飞行物向我们飞来！发现北面有飞行物向我们飞 来！注意是哪国的飞机。” 可是当大家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是一架飞机时，飞机已掠过小岛上空飞走了，但有人看见标志，是英国空军的飞机。飞机的出现令大家兴奋无比，大家只顾着惊叫，早已把施放求救信号的事给忘了。“快点火!放信号弹!”我忙命令值班人员发射烟火信号弹，点燃橡胶。 

在人们的期待眼光中，飞机仍然向着小岛的反方向飞行，这让大家感到失望。但在目光的远处，飞机开始改变方向，从背向小岛向左转弯，然后继续左转，180 度以后，径直朝小岛方向飞来！大概是飞行员注意到了孤岛上突然冒出了黑烟，又转了回来。 “飞机发现我们了！飞机发现我们了！”所有眼睛都集中到飞机上，一齐欢呼起来。飞机在小岛上空盘旋起来。船员们清楚地看到那是一架英军的巡逻机。此刻大家内心的激动难以形容。我们在沙滩上连蹦带跳地呼喊着，像是一个走失了很久、受了很多委屈的孩子，见到了亲人。飞机盘旋了几圈，在小岛的一个相对空旷的沙滩上空，丢下一个铁罐。有人早就冲到了铁罐跌落的地方，兴奋地捡拾起来，交到我手里。 我打开铁罐，只见里面装着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用英文写着： “Who are you? ( 你们是什么人 ?)” 我看到后，要求大家按照过去操练的排列，11个人躺在空旷的沙滩上，简练地排出“RADBURY( 雷贝利 )”这几个英文单词。 应该是看到了我们由人体在地上组成的字母，不久，飞机又丢下 一个铁罐，内附的纸条上写着： “你们的情况已了解，请等候!我们将报告英军司令部来营救你们。” 小岛上顿时一片欢腾。 “有希望啦!我们得救啦!我们得救啦!”大家欢呼着、跳跃着， 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这是幸福的一夜。这一夜，大家还是早早就来到了平时集中听故事和讲故事的地方，但没有讲故事，而是互诉憧憬与亲人团聚的喜悦。 第二天下午，果然飞过来一架运输机，抛下2只大木箱。大家迫不及待地打开箱子一看，里面全是食品和衣服。 

10 月 28 日。这是一个大家终生难忘的日子。 一艘英国皇家海军护航舰“Linaria (K282)”由远而近来到小岛不远处，抛下了铁锚，迅速放下小艇驶至小岛，将遇险的 32 名海员分批接上了军舰 。大家受到官兵们的热烈欢迎和舰长的热情款待。舰长告诉大家，他们是从马达加斯加英国海军基地安道尔港开来救援大家的。 据他们说，在得悉“雷贝利”轮被击沉的消息后，英国军方曾多次派飞机到附近搜寻，可惜都没有发现任何目标，司令部以为“雷贝利” 轮可能全军覆没了，舰长说：“这次却非常幸运地找到了你们，上帝保佑。” 这是“雷贝利”轮海员遇险的第 76 天。离岛探险的4人，只有1人生还，于11月1日回 到莫桑比克。

原文标题为：《中国的鲁滨逊》，刊于《中国船舶报》2017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