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分为我赢得迟来的爱

从我22岁在大学校园开始第一次初恋到30岁，有十多个男人从我身边走过，却没有一个走进我的心里。家人为我着急，其实内心深处我也着急，可这种事情是急不来的呀！

就在这时候，朋友为我介绍了他，一个跑远洋的二副。他中等身材，瘦瘦的，白白净净，没有一丝一毫在大海上劈波斩浪，风吹日晒的水手的伟岸和粗糙。介绍人说，他是因为在大海上航行所以耽误了婚姻大事。我根本不相信，一个大学毕业的二副，怎么会没有故事。在今天这个喧嚣的社会中，每个大男大女都有自己的故事，但我不会去追问。我不问过去，我只要现在。

我们相处以后，我发现他真正的魅力在内心，他渊博的知识，随时随地迸发的幽默使我们相处的时间里我几乎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被他深深地吸引了，被这个外表平凡，内心丰富的男人吸引了。

1996年从春到夏，在他下岸休息的半年时间里，我们走完了从恋爱到结婚的全部历程。当我问他为什么爱我的时候，他的回答是因为我是个本分的人。他告诉我，他曾经有一个爱得死去活来的女友，只因为他在大海中飘泊的时候她耐不住寂寞，与一个在中国工作的日本人好了，去了日本。从那以后，他发誓，一定要找一个本分的女孩。

当他告诉我爱情的理由时，我有种幻灭的感觉——他找我不是为了爱，只是因为相信我不会背叛！看到我的表情，他知道我不高兴了，他说：“对不起，你不知道一个在海上飘着的男人有多可怜。你不知道他们最害怕的是什么，最害怕的是妻子给自己戴绿帽子。船员之间最不能开的玩笑是什么，就是说你老婆跟人跑了。那种担心和恐惧别人是无法理解的，你知道吗？你放心，我会是世界上最忠实的男人，我会一生一世只爱你一个。即使我主观上想背叛，环境也使我不能背叛，因为我的工作和生活中没有女人。”

在他要走的那天夜里，我们几乎一夜没睡，我们***，我们紧紧地拥抱着，让这一夜的感觉伴随他离的日子吧！

他走了，在我们结婚两个月后，他又驶向了大海，看着轮船缓缓离开海面，我向他挥着手，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

他走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幸好有父母的照顾，我平静地品尝着当母亲的快乐。我将我怀孕的消息告诉他，他在美洲给我写信，告诉我他要更加努力地工作，再工作五年，挣足我们一家一辈子花的钱，就下船，再也不离开我，不离开孩子，不离开家。他说他会做一个最好的家居男人。

当儿子出生12天的时候，他回来了，他抱着儿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说，说从此他走到飘到任何地方都不会感到孤独了，因为在大地上有他生命的延续，有他的妻子和儿子在想念他爱他，他是一个最幸福的海员。

每次他回来的时候，我们都不停地***。我有时觉得不可思议，他瘦弱的身躯里怎么会蕴藏着那么猛烈那么持久的能量。他说这是爆发，像火山爆发一样，在爆发之前，是孕育，静悄悄的长久的孕育，所以爆发的时候当然会持久。

旧情复燃带来灭顶之灾

我天天计算着日子，计算着他不再飘的日子的到来，其实，这几年，他已经挣了不少钱，可是，他说为了儿子，还是应该多挣点。

2000年春节前，他的船到了上海，他给我挂电话，说要回来，还说决定下船了，问我同不同意。我大声地说：“当然同意，这太好了，这是你送给我的最好的春节礼物了。”放下电话，我兴奋地抱着儿子在屋子里转圈。结婚四年，我们第一次可以过上一个团圆年了，在一起过千禧之年，我怎么能不高兴。

我收拾家，购物，给我们每个人都买了从里到外的新衣服，我还买了许多许多食品，我想，春节，我们全家哪儿也不去，就我们三个人一起过一个真正的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春节！

腊月二十七，我做了丰盛的晚餐等他回来。他没有告诉 车次，说不用接，他一个人回来就可以了。当钥匙伸到锁里扭动的时候，我和儿子同时兴奋地喊了起来：“爸爸回来了！”我和儿子几乎一起打开门，儿子扑到他的怀里，他高兴地抱起儿子，立即又放下了。我们一起将大大小小的包拿到屋里，我端详着他，他又瘦了。我心痛地说：“看你瘦的，不过不要紧，我一定会把你喂胖的。”他看着一桌子的菜笑说：“天天这么吃，我当然会胖起来。”

吃饭的时候，我发现他有些不自然，语言动作常常表现的很夸张，我想是回家来高兴的，也没往心里去。

晚上，我照顾儿子睡下，回到卧室，想像着即将到来的爆发，我的脸主一阵发烧。可是，他竟然没有以往久别重逢时的热烈，他的眼光躲避着我的眼睛。他低着头，用蚊子一样小的声音说：“我很累，我……”疑团一下子笼罩了我，怎么回事，难道是他爱上了别人，不！不可能！难道发生了什么？我双手将他的脸转过来，让他的脸和眼睛与我面对，他迅速地将脸转过去，不肯与我对视。我们就这们久久地相对无言。还是我打破了沉默：“无论发生了什么，请你告诉我，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我都能承受。如果你不肯说，那说明我的存在对你已经不重要了，你已经不爱我了，是吗？”他歇斯底里般地喊了起来：“不是，根本不是，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害了你！害了儿子！害了这个家！”直觉告诉我，他出事了。像闪电一样，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莫非，他得了艾滋病？要不，什么事情能使他面对我的时候竟然没有过去的燃烧？什么事情能使他这样悲痛欲绝？

沉默笼罩着我和他，我们谁都没有说话。不知道停顿了多久，我对他说：“发生了什么，说出来吧，早晚总是要说的，两个人承担总比让你一个人承担要好，是吗？”他趴在床上，用嚎叫般的声音说：“我怎么说，我有什么脸对你说！”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我肝肠寸断地听着。

2000年的春天，他们航行到了日本。他们在日本有两天的卸货，上货时间。他给日本的同学挂了电话，同学立即和他约好见面，并说会带给他一个意外。他当时猜到了，这个意外很可能是以前的女友。当年，他与女友在校园的恋爱一波三折，同学们都知道。而他之所以给同学挂电话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想告诉昔日的同学，他现在很幸福，有一个美丽善良的妻子，还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他想让大家知道，与女友的分手，是自己的幸运而非不幸，他要在昔日女友和同学面前炫耀自己的幸福！

他到了同学的家中，果然，昔日女友也在。他以为他已经将那段情感放下，能坦然对待女友了。令他没想到的是，风采依旧的女友看到他，竟然一下子就紧紧地搂住了他，还毫无疑问无顾忌地吻他，使他脸变成了一道道口红的花脸。大庭广众这下，他感到难为情，尽量挣脱了。可心中却升腾起冲天巨浪。那天晚上，大家都喝了许多酒，在一起回忆校园生活，回忆曾经的爱情与生活，酒不醉人人自醉何况那酒还是醉人的呢！分手的时候，他与女友一起往回走，女友告诉他，到了日本，才知道，那个日本人是有家室的，是根本不可能和她结婚的。她只好她成了千千万万中国到日本打工族中的一员，至今仍是一个人，女友说如果重新选择，她不会放弃他的。现在才知道，一个忠诚的丈夫，一个稳定的家对于女人有多么重要！他感动了，他开始怜惜女友，当女友邀请他到自己的小屋中看看时，他马上答应了。

在那个小屋中，他们在分手七年后又重新走到一起，比过去疯狂百倍地走到一起，他离开女友后，感觉到很幸福，因为他得到了两个女人全心全意的爱，这不是所有男人都能得到的。而他得到了，他是幸运的。他告诉女友，如果在日本混不下去，就回国，他会照顾她的。

两个月后，他回国，对这件事只字未提。

后来，他接到女友的信，告诉他自己患了艾滋病，当时并不知道，如果知道是决不会与他***的，并请他原谅，请他赶快去检查！这像晴天霹雳击中了他，他当时就蒙了。船到上海后，他到医院做检查，果然是艾滋病。

本来，我不想再回家了，想一个人在海上飘泊，一直到死，可是，我做不到，我想你，想儿子，我怕你也……所以，我回来了！你放心，我不会去治疗，我要用这种方法惩罚我的放荡，我将所有的钱留给你和儿子，留给儿子将来出国留学。我只要求你做两件事，第一件，你也去做个检查，第二件，永远不要告诉儿子他的父亲死亡的原因。

我就那么听着，我一直觉得这不是真的，是梦境。怎么会呢，明明是幸福的一家人，怎么转眼就面临着死亡的威胁，就面临着家破人亡的悲剧了呢？我接受不了，我无论如何接受不了。

爱也那么艰难

我们决定到上海去检查，检查完后离开，在那个陌生的城市没有人认识我们，可以使我们的事情不暴露。

我将儿子送到母亲那儿，和他到了上海。检查完后，我们在宾馆中住着等待。我们很久很久不说一句话。有时候，我们相互看着，贪婪地看着，我们都明白，不知道哪一天，这一切就都结束了，生离死别就在我们面前。在心灵的煎熬中等待了三天，三天后，我和他一起到医院，医生找着我的检查单，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呼吸都窒息了，我在等待宣判，宣判我生或者死。那是一个女医生，戴着近***。她拿着检查单，看看我，慢条斯理地说“你没有问题，很正常。但以后要注意，知道这方面的注意事项吗？”我刚要点头，忽然，丈夫跑了下来，举起双手大声喊着：“上帝啊！谢谢你！谢谢你啊……”泪水流了他一脸，就在那一刹那，我感到了他对我的感情，我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恨他。

他拒绝治疗，说不要浪费钱，但大夫说，他的体质好，只要进行保守治疗，是可以延续生命的。

对于我们来说，最难做的，是如何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发生的一切，尤其是亲人，我看过无数的报道描述艾滋病人受到的轻视和侮辱。于是，我对外面宣称丈夫得了肝炎，传染。所以不能再上船，暂时也不能工作。这样，亲人和朋友都知道他患传染性肝炎，也就不到我家来，对他不出门不工作也见怪不怪了，对儿子，我们也这们宣布，我把儿子送到母亲家。家中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我们从来没有这样天天在一起，每次他回来都是匆匆忙忙，最多待一个多月，少的时候只有几天。曾经最盼望的时候就是天天厮守，如今真的能天天厮守了，竟是用这种形式。厮守死亡，厮守很快就要消失的厮守。

每天下班回家，他总是为我做好晚饭，我们两人一起吃饭，我们一起看电视，聊天，可是，说着说着就卡壳了。最难熬的是夜晚，我们没有***的权利，我们不能拿生命开玩笑。我所能做的就是摸摸他的脸，然后对他说：“去睡吧，说不定天亮的时候新的科技发明就宣布艾滋病已经可以治了。”

我每天都这样说，我这样说的时候，其实也是在祈祷，祈祷奇迹的发生，祈祷死亡远离我们，祈祷一切都回归正常。可是，有一天，当我又这样对他说的时候，他忽然一甩胳膊将我的手推开，大声吼着：“你不用这们假惺惺的，一副善良，容忍的样子。你心中早就恨透了我，恨我对你的背叛，巴不得我早点儿死，你还年轻，还可以再找嘛！你滚！你别在我面前猫哭老鼠！滚！滚！”他将我推出卧室，从里面将门锁了起来。我敲门，他不开，我们僵持了很久，我知道他不会给我开门了。

从那天起，一切都变了，他不准我摸他。我经常看着他吼叫，谩骂，摔东西。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当他又吼叫的时候，我说：“如果你觉得我没有得这种病而活着对你不公平，那好，让我也得吧！我们一起死！来吧！把它传染给我。这样，你就不说我假仁假义，不说我猫哭老鼠了，我和你一起变成死老鼠。你就高兴了！”我脱了衣服，我说“来呀，像过去那样，我马上就会和你一样了，来呀！”他愣了许久，大哭起来，他打着自己的嘴巴，请我原谅他，他实在是太爱我太爱儿子，舍不得我们啊！我们俩哭着，互相检讨自己，都表示以后要好好生活。

好象是恶性循环，就这样好一阵吵一阵。原来我想用我的爱温暖他的心。可是，我错了，对于一个面临死亡的人，爱有时也是负担，也是桎梏。对于我来说，爱得那么艰难，那么苦涩。可是我得咬牙挺住！

他从来不在我们生活的城市治病，他怕从医院传出去影响我和儿子的生活，怕我们被别人歧视。药品都是从上海拿回来吃。他现在的情况还不是太糟糕，好好服药，生命是可以延续下来的，延续多久就不知道了。

水依依说完了，看着我：“说出来好受多了，谢谢你听我的絮叨。”我想了想说：“是不是可以让你爱人找个工作，分散一下精力会好一些。”她断然拒绝：“不可以，一旦暴露了，我们一家人的生活就全完了，绝对不可以的。我们连想也不敢想那种可怕的情况出现。”“这种病的传染渠道很有限的，正常交往是不会传染的。”她苦笑：“科学是一回事，人们的观念是一回事，毕竟，谁都害怕死亡。”

我们握手道别，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将我的祝福和安慰传达给她，但愿如她所说，科学的奇迹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