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副冲布朗笑了笑: “卡带斯基(cadeski,实习生)刚到,你别吓唬他,”说毕,三副把头扭向我:“当时船搁浅后,船长不敢跟公司报告,就召集船上的人商量对策,最后包括水头和泵工在内的所有人都协助船长造假。”三副吸口烟,诡笑道:“他们花了两个星期,把压载水先打到船首,再打到船尾,然后不停的动车,使船这样,”三副右手五指并拢,手掌来回平行的移动:“他们以为那样可以脱浅,虽然最后在潮水的帮助下,船重新航行了,但之后发现了不少问题,船底破损厉害就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船长没办法就再次召集所有的人像演电影一样,雷达标会,海图记船位,把测深仪,电子海图,航向记录仪等仪器的数据都记录到VDR(Voyage data recorder,航行记录仪,像飞机上的黑匣子)里面,最后由派到甲板查看情况的水头用对讲机报告驾驶台说船舶搁浅,值班驾驶员立马记录船位,打电话让船长上驾驶台控制局面。”三副惊叹:“一切就跟真的一模一样啊。”
“那后来,后来怎么会暴露呢?”我不解了。
三副重新点着一支烟,并没有卖关子的意思:“后来公司派人来调查,单独对每个人进行问话,四轨说出了实情,正因为这样,船长才会走的。”
二水布朗补充说:“你见着新来的大副吗?”不等我回答,布朗继续说道:“你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啦,将要被替下的这个印度大副已经有船长的证书了,做完这个合同就能升船长了,可惜他也不得不离开公司。”布朗说的印度大副我打过交道,一次是他敲我房间的门,索要我的签名,而不是打电话要我去他办公的地方,另一次是我不久前上驾驶台穿着拖鞋,他开玩笑的问我知不知道拖鞋用英文怎么发音,还好我回答上来了,然后他就问我脚脏不脏,要我掰起来给他看,当时我很小心,发现他并没有大副的架子。
“在我之前的那个实习生说了什么?”我还是比较关心同胞的。
三副把烟夹到食指和中指之间,说道:“他很聪明呀,关于搁浅的,他什么都没说,就说自己当时在睡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是这样啊,你们先聊吧,我去拿点东西给你们。”说毕,我起身便走,回到我自己的房间,取出三盒上任实习生留下的方便面和两个以前跟女朋友逛黄鹤楼买的泥娃娃,匆忙的下了楼。
厨房里24小时供应开水,我们三人一人泡好一盒面,回到货控室之前,我又找了个可以蓄水的盘子和一杯子,将泥人浸泡在水里。
“你这是干吗?”三副很好奇的问。
“等下你就知道啦。”我不慌不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等到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我把盘子放在他们面前,小泥人搁盘子里,然后往泥人的头上淋杯子里的开水,小泥人便对着他们撒尿,着实把他们,吓了一番。二水布朗赶紧跑餐厅里拿来叠餐巾纸,和三副一起擦试我们围聚着的那张会议桌,三副边擦边说:“以后可不能这样啊,万一把水弄到控制面板上那可就不得了啦。”
我连说对不起,本想逗他们开开心,却差点在无意中酿成大错,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还是欣然接受了我的礼物。然后我从货控室的打印机里抽出张纸在上面工整的写下一个“人”字,“你们认识这个字吗?”我很得意的问。
“不认识,那应该是中文吧!”三副回答道,二水布朗也微微点头。
“对呀,这个字很简单,表示people的意思,中国字很多是像型字,你们看,这下面的就像是人的两条腿,可以站着。”说着我用笔尖指着“人”字的一撇一拉。
两人点点头,见我在“人”字的一撇一拉上面加了一横,下面加了一点,他们便齐口说 “This is a man!”(这是个男人。)
第二天的工作也是二水布朗找我做的,当时大副忙着交接班,没工夫顾及我这个新来的实习生。我们相继来到船左舷的生活区外围,才发现垃圾堆不知什么时候已朝生活区移近了五六十米。布朗递给我一把塑料锹和塑料的撮箕,看上去像是小朋友过家家用的道具,如果不是以前在学校里了解到在油轮的甲板上尽量避免使用铁器,以免产生电火花,谁又会认为这是工作而不是玩耍呢。
生活区的外围立着装满炉灰的八个油桶,听布朗说是来自于机舱的焚烧炉,这些油桶是全部从机舱里由起重机吊上甲板的,无论机舱,泵舱还是船首的首尖舱,在甲板上都有一个类似于舱盖的开口,既可方便于吊运物品,紧急情况下还可用于营救受伤人员。像这样的出口不使用时通常加锁系固,一方面可防止雨水浸入,另一方面是在锚地或者港口时可防止偷渡人员在其中藏匿,还有一方面就是可以杜绝不法分子将毒品藏到船上这些隐蔽的地方。
布朗向我交代完今天的工作后,我们便合力逐个撂倒八个油桶,并将它们滚到垃圾堆的边沿,再竖起来,然后两人各自为战,将油桶里的炉灰一锹一锹的铲到垃圾堆里,说老实话,那塑料做的锹软的像棉花,一锹铲下去,锹就变型了,力气使出去一点效果都没有,看看布朗,他倒是一点都不急,小鸡啄米似的将油桶里的炉灰用锹尖给杵松了,再一点点的铲到垃圾堆里。我猛的把油桶推倒,抓着桶上部的边沿来回耸两下,炉灰很自然地脱落不少,然后我像***战争里的战士拼***般的用锹使劲的刺杀着油桶里的炉灰。刚才来回耸油桶就已经使得周围到处都是灰层,很呛嗓子,嘴里含着沙子,这次一拼杀,把眼睛都给蒙住了。自个一琢磨,这样下去不行啦,得找点东西保护自己呀。于是我放下手里的活,打算去更衣间装备一下自己。
回到垃圾堆时,布朗忽的一下停下手中的活,呆住了。我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呀,不就是眼睛上遮着全封闭是护目镜,鼻子和嘴巴全被防毒***包裹起来了吗?经过武装,我明显的感觉到呼到嘴里的空气中在没有那么多的灰层,偶尔用戴着手套的手背擦拭一下护目镜上的透明镜片。
大约快到十点钟时,布朗提醒我该喝咖啡了,所谓的咖啡半小时就是用来休息的,即使不喝咖啡,吃点面包,喝点牛奶,果汁,小憩一下,都没人会干涉。放下手中的锹,布朗说道:“我的朋友,工作的时候放轻松点,别那么卖力,船上的活是干不完的!”我只是听着,不加反驳,暗想这就是菲律宾人偷懒的借口吧。
回到自己的房间,整个人一下子酥软下来,褪去那件脏兮兮的连体衣,才发现T恤和***一并湿透,反正关着门在自己房间里***衣服也不会有人看到,我把脱下的***和T恤扔到一边,光着身子到卫生间拿起毛巾擦了下脸上的汗水,把毛巾放回原处时有点心疼,好好的白毛巾变成黑色的了还洗得白吗?乘还有时间,我赶紧钻到喷头下冲了个凉水澡,换上新的T恤和***,工作服也拆包换上新的,脏了的那件就挂到了衣勾上。
打开生活区的门,一股很热的气浪便席卷全身,明显的感觉到背上,胸前渗出的汗水像毛毛虫一样蠕动。这回布朗不停的打断我,嘴里说着“Easy, easy.”(慢点,慢点)后来在我看他时,他再不说话了,只是空出一只手,水平着由上往下来回的移动。
三个半小时下来,明显的感觉有点体力不支,就连坐在餐厅里,叉子和刀都捏不住,双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之间还起了水泡。水泡又在下午的工作中被磨破了,晚上把换下的工作服塞进洗衣机的那刹那很后悔把前任实习生的衣服给扔了,按照仅留的一点印象,我独自来到垃圾堆旁,眼前黑色的垃圾袋就有好几十个,心里也没怎么琢磨我双手支住铁型槽的边沿,身体向上一跃,随即右倾,左脚搭住铁型槽的边沿,两手向铁型槽的外延使劲,上身往里挪,然后整个人就掉进了垃圾堆里。铁型槽不是很大,十几个平方米左右,我由槽的一端向另一端进行地毯式搜索,打开临近的每个垃圾袋,有些垃圾袋被炉底灰覆盖着,这样以来,难免会再吃不少的灰,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奋战,最终以无果告终,还没有从垃圾堆出来,路过的三副阿雅得便邀我一起到陆地上走走,说是可以上网,我纵身一跃,跳到甲板上,让他等我五分钟,自己得先去换身衣服。三副把我领到离船不远的一间屋子,二副和另外一个三副正在里面上网。听三副阿雅得说我们的船和其他的不一样,由于航线固定,航程较短,为减少大副的工作量,船上专门安排了两个三副,这样一来大副就只用把精力用到装卸货和甲板的保养方面。
在三副阿雅得的要求下,二副把电脑让给了我,但我仅仅可以使用半小时,借着这个机会,我登上了QQ,写了篇日志,以告知亲人朋友我过得很好。
上船的第二天我就见到了新来的大副马切·噢嘎斯汀,波兰人,32岁,很显著的一个特征就是顶着个跟猪八戒一样的大肚子,时不时还用手摸摸,像是一个身怀六甲的母亲抚摸还未出世的孩子。由于搁浅的原因,很多压载水舱刚刚修复完毕,即将离开的大副和新上任的大副游走于12个压载水舱之间,我第三天的工作就是在舱口执勤,向驾驶台汇报两个大副进仓和出舱的时间,并将相关内容记录在进入密闭空间的许可证上,舱口旁边的手推车上堆放着一副担架和两个空气瓶以及一个应急医药袋。顺着压载水舱出口的楼梯下方铺着些碎布,每回两位大副从里面出来时,脚上都沾满了泥,那些碎步是供他们擦脚用的。
眼见挺着那么大肚子的大副上下折腾,满头大汗,汗水和泥水裹在他那件连体以上,心中很是怜悯,每回在他们出舱口时,我能做的就是接过他们手中的防爆灯,然后拉他们一把。 末了,两位大副把他们的雨靴留在了甲板上,我得把雨靴洗干净了才可以下班。
5月29号,船闸内慢慢的进水了,短短的半小时,水便长高了好几米,但却始终可以见到船闸底部的铁皮,水由当初的透明随着水深的增加而变为淡蓝色,之后是深蓝色。我在船尾协助三副解缆,与其说协助,还不如说是在一旁观看,不添乱就是好的了。三副要我站在钢丝绳的内侧,万一绳断了,断处会直接往外弹,就不容易伤到人。正是这个时候下起了雨,宾仔们个个披上黄色的雨衣,三副也穿了身,问及我为什么***,我逞能的说这点小雨没什么。三副有点不高兴了,他找到一件旧的雨衣递给我,随即说他当实习生时一次在货管附近值班,那时也在下雨,天气比较冷,没有人给他雨衣,他就愣是在货管附近淋了六小时的雨,出门在外,没有人会去关心你,只有你自己得照顾好自己,命是自己的,得好好的珍惜。
谢过三副,我再一次加入观众席的行列,看着三副指挥几个宾仔逐个松开钢丝绳,然后待船闸那边脱钩后又用缆车把钢丝绳绞回。船最终在拖轮的帮助下离开船坞,起航了。天黑不久,船上来了个新的机舱实习生,斯里兰卡人,我到干弦接的他,然后帮这个新同事将行李搬进货物控制室,随即给他倒了杯水,新实习生倒也不客气,喝完水直接把杯子递给我说再来一杯,给他倒完水,见船长半天不下来,我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驾驶台告诉船长新来的实习生在等他,船长布诺耶维奇莫名的冲我一顿狂吼,前几句话听得模模糊糊,最后一句格外的清楚,就是他让我滚。值班三副阿雅得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温和的说:“回去睡觉吧!”事后才明白船长跟实习生的级别相差甚远,要船长去接待一个实习生是对船长布诺耶维奇的侮辱,所以他对我发火是理所当然的。
大船行驶在水中稳稳当当的,但即使是这样,我也感觉异常的难受,通常都想呕吐。印度大副已经走了,波兰大副把工作时间口头告诉了我,早六点到八点在驾驶台值班并打扫驾驶台,由八点到下午五点工作时间和菲律宾水手一致,晚六点到晚八点再到驾驶台值班,如果是船舶靠离泊码头就得24小时待命,通常情况下在港口我的工作时间为早六点到十二点和晚六点到零晨,值班地点为甲板。
船航行于加勒比海之间,上船之前看过一部名为《加勒比海盗》的影片,总期望着能在这片海域撞上几个驾着帆船,手持钢刀的海盗,但晕船使得我的精神一再难以振作,没心思去幻想那些与海盗奇遇的情景。刚开始的几天大副安排我和泵工一起工作,泵工是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很和蔼,光着头,他不像其他的菲律宾人那样无论是红色还是灰色的工作服都穿,他只穿红色。(公司里的制度是高级船员的工作服为灰色,低级船员的为红色)泵工很理解我刚上船什么都做不了,一个劲的劝我回房间休息,等到不晕船了再出来工作,我谢绝了,晕船是我必须经历的一个阶段,克服了就相当于雨过天晴。虽然老是想吐,可我强忍着,本来菲律宾大厨做的菜都难吃得要命,吃都没吃什么东西,万一把肚子吐空了,不就没力气干活了吗,我不停地暗示自己,鼓励自己。泵工也没给多少活,顶多就是帮他拿拿工具,拧拧螺丝。
六月初的一天,塞黑船长布若耶维奇用PA(船上的广播系统)告知大家,工资单已下发至每人的房间,希望各位注意查收,如果有任何疑问须在晚上七点以前到他的办公室找他,过时不候,没有疑问也要在当天把工资单返还给他。我那几天都快被晕船折磨得扛不住了,也没听懂他说的些什么东西,料想给了他不少茶叶,应该不会找自己的麻烦,也就没去询问其他人船长讲的什么,继续本分的工作。哪想第二天他见到我的第一面就开始发飙了:“Mr cadet, where is your wages account?”(实习生先生,你的工资清单在哪?)我根本就没听懂他的那个所谓“wages”是什么意思。他又重复了一句,我还是不懂,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船长火了:“Aha, so you don’t understand what I am talking about, how can you come on board? don’t make any trouble here, if you don’t understand, ask the others.”(原来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那你是怎么上船的?不要给我制造麻烦,如果不懂就问其他的人。) 我低着头向船长道歉。避开船长,我赶紧找几个宾仔核实情况,然后把那张签了名的工资单放在船长门边的夹子上,忐忑不安地离去。
几天航行下来,人逐渐开始适应船上的生活,单是坐在房间里感受着船体微微的震动,胃里还是不停的翻腾,只有上甲板干活分散了注意力,才不会觉得那么难受,大副给我的工作也是比较简单,平时敲敲锈,刷刷油漆,敲锈并不像我之前想象的那样拿个锤子朝着甲板生了锈的地方,嘣嘣的几下锤下去就了事了,而实际上我得先找到甲板管路中的气管,然后在其中的一个端口处接上黑色的橡胶软管,软管的另一端再连接气冲抢,枪的顶部嵌着将近三十根铁丝,铁丝的形状跟自行车轮子上的差不多,只是长度不一样,扣动扳机,气冲抢前面的铁丝就会变得参差不齐,铁丝交替伸缩,长些的铁丝撞击生锈的地方可以达到除锈的目的。除完锈还需再接上气刷将除过锈的地方磨平,磨平的当天还得在除锈部位保持干燥的情况下涂上一层底漆。一般说来,刷漆前得先涂两层底漆,底漆有的得配稀释剂,有的需要浓缩剂,还有的开盖后可以直接使用,表层油漆也是一样,不同的是表层油漆又分室内和室外。除此之外,象刚上船看到的那些不同颜色的英语标识也得实习生逐个更新。船上每周日打扫生活区,按照大副的吩咐,我跟着这帮水手,先从自己的房间拿来桶,倒入少许洗衣粉,再用淡水混匀,然后找块比较软的碎布,将碎布浸入水中揉搓几下,拧干,和几个水手一起由驾驶台向下擦拭生活区的墙壁,防火门。以及走廊的顶部。由于跟二水布朗比较熟,我便象个跟屁虫似的跟着他,第一次打扫生活区,干到下午五点半,其他的人早已放下手头的活,吃过晚饭,有的留下聊天,有的去吸烟室看电影,还有的回自己房间休息,就剩下我跟布朗待在低级船员餐厅继续打扫,见此情形我把碎步扔进装着洗衣粉水的桶里,打断正在聊天的布朗,征求结束清理的工作,他问为什么,我说:“大家都没干了,我们也散了吧,更何况我的工资还不及你的五分之一。”布朗突然变脸道:“你在这里干活就只是为了钱吗?”我不做声了,拎起拧干的碎布继续擦拭他们餐厅的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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