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这辈子与大海有不解之缘，在结束了八年多的海军生活回到地方，就赶上改革开放，在企业基层、机关工作几年后，我又一次回到了大海的怀抱。那年，企业组建远洋船队，我到船上担任政委，在随后几年的远洋生活里，我先后随船远航到过十几个国家和地区的四十多个港口城市，经历了太平洋、印度洋的惊涛骇浪，见识了国外风土人情，也经受过生死的考验。每当我翻看着那一本本记载着在我一生当中这一段重要经历的日记时，那一个个故事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尽管我根本不会讲故事，也没讲过故事，但我还是愿意把这些故事讲给我熟悉的和不熟悉的朋友们，大家就当作是一杯白开水罢了。


　
是中国人救了我

清晨5点钟，天空中下着小雨，海风吹过，尽管是处在热带，但仍使人感到阵阵凉意。泰国南方小港“坎诺姆”锚地，锚泊着包括我们轮在内的四艘不同国籍的万吨远洋货轮，都在等待着进港装货。

忙碌了一天的船员们还在梦乡中。突然，“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使我在熟睡中惊醒。翻身下床开门，值班大副老张站在门口，“政委，船艉海面上有人呼救，我已经叫值班水手做好救生准备，现在怎麽办”？大副喘着气说。“你去通知船长，我们马上到船艉去”。我边说着，边穿上衣服，向后甲板跑去。

趴在舷墙上，借着水手放到船舷外的舱灯向海面看去，有一个人影正浮在离船不远的海面上，呼喊声已经明显嘶哑无力，听得出他已经没有力气了。“马上抛出救生圈”，我向值班水手命令着。随着水手将早已准备好的救生圈抛向落水者，我的脑海里迅速思考着：“早上八点钟就要进港装货，船在泰国领海，落水者的身份不明，救，如果是偷渡者，就会带来麻烦，不救，就会有可能引来国际官司（国际海事公约组织规定，国际船舶对海难事故不分国籍和海域，都有救援义务），而且，见死不救也不是我们中国人的性格”。“情况怎麽样”？这时，王船长也快步走来。船长已经60岁了，有着近40年的航海经历，经验极为丰富。“船长，没有时间商量了，救人要紧，我们就这样决定吧”！不等船长站稳我就焦急的征求他的意见。“同意，放引水梯”。船长边干脆的回答边下着命令。话音未落，值班水手已经把引水梯放到了海面，并迅速拉动救生圈上的绳索，把落水者拉到引水梯旁。

当落水者顺着引水梯艰难的爬上船时，我们才看见，落水者身上***，浑身颤抖，已经站立不稳。大副将准备好的毛毯给落水者披上，和水手一起将他扶到了会议室。室内明亮的灯光让我看清了落水者。身材不高，方脸庞，高颧骨，深眼窝，黝黑的皮肤，典型的东南亚人，由于经过低温海水浸泡和惊吓，落水者的嘴唇是黑紫色，尽管室内很暖和，但他还是缩在沙发里颤抖着，等服务员递上的一杯热咖啡入肚后，情绪才稳定了些。船长给他点上一只烟，开始用英语询问。可落水者只是摇头，耸肩，根本听不懂。只是从他用手的比划和简单的画在纸上的图来看，他的家离这里很远，昨天晚上9点多从航行的船上掉进海里，其他就再也弄不明白了。

这时，已经是早上7点了，船员们已经起床吃早饭，准备进港装货了。如何处理落水者成了当务之急。“船长，我看，叫大伙商量一下吧”，我对船长说。“好吧，大家打好饭到我房间边吃边说”，船长答到，同时嘱咐服务员给落水者打饭到水。

几分钟后，船长在他的客厅召开了各部门负责人会议，我先简单介绍了情况，大家就如何处理落水者议论起来。“叫附近的渔船过来把他拉走得了”，有人发表了意见。“可渔船都没出来呢”，马上有人提醒。“干脆给他救生衣，让他自己游到岸上去”，又有人提议。“不行，那不等于把他又推向死亡吗，何况会带来国际麻烦”，立马有人反对。“我说两句”，一直在沉思的船长开口了。“时间不允许考虑更多了，打饭时我和政委商量，为了安全，稳妥处理好落水者，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等进港后，把落水者交给我们公司聘请的代理，并说明情况，由代理去与泰国有关方面交涉，这是有先例的。当然，这样也是要承担风险的，如果泰国方面以落水者身份不明、有偷渡嫌疑不同意他入境，就会有麻烦，这也是有先例的，我相信，我们救人并交给所在国政府是符合国际海事公约组织的规定，泰国方面不会轻易拒绝的”。船长的一席话使大家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我吩咐管事到库房给落水者拿一套衣服后，会议结束了。

8点钟，泰国引水员准时来船，领航进港，40分钟后*好码头，代理来到船上。办理完进港手续后，船长把落水者一事和我们的意见告诉了代理。代理是一个华裔后代，尽管不会讲汉语，但对中国很友好，马上答应全权处理。这时，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我和船长陪代理来到会议室，经代理询问才知道，落水者是缅甸渔民，昨天晚上睡的迷迷糊糊起来解手，不小心失足落入海中，同伴没有发现继续航行远去。他向港口方向的灯光游来，在锚地附近先后向那几条船呼救，但没有人理睬，如果不是你们救了他，他就绝望了。落水者已经穿上了崭新的工作服，按照他们习惯，我给他拿来一双拖鞋。要离船了，落水者双手合十，逐个向我们鞠躬致意，嘴里反复着一句话，我看到，他的眼里含着泪花。

代理告诉我们，他反复说的是“中国人救了我，中国人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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