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水手长

在我踏上远洋船舶工作的第一天，有一位５０岁开外的老水手在梯口帮我接拿行李，他头戴安全帽，身穿ＣＯＳＣＯ的工作服，那古铜色的四方脸上，始终流露着慈祥的微笑，使我顿感亲切。只见他轻轻地把我沉甸甸的衣物行李拿起，一直把我送到实习生的房间。然后亲切地对我说：“小袁，这是你的房间，我住在你隔壁，有事随时来找我……”他就是我们船上的水手长。
水手长由于家庭贫困，１３岁起就在外国船上当了童工。１９岁开始当水手长，在外国船上整整工作了２０个年头，受尽了洋人的欺侮和剥削。然而，２０年的风风雨雨，练就了他强壮的体魄和一身过硬的水手本领。新中国成立后，我们有了自己的远洋船队，他便如愿以偿地成了我国远洋船队的第一批水手长。
当时，我在他手下干活，只见他在１０多分钟内能麻利地打出２０多个水手结，使我看了眼花缭乱。然后，他又一口气接插了几个不同方式的钢丝施令扣，更令我赞叹叫绝。
以后他就手把手地教我敲锈、涂油漆和接插缆绳，指导我如何起落调正吊杆和操作舷梯，提醒我攀高登梯、舷外作业应注意什么……在我心目中，水手长简直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全能高手。
我们的船在洪亮的汽笛声中启航了。没几天就进入了南中国海。
一万多吨的“巨轮”在大海中尤如一叶小舟，上下颠簸摇摆。这对我一个刚走出海院校门的新海员来说，是个严峻的考验。恶心呕吐使我连续几天吃不下饭。这时，水手长给我送来了水果和饮料，他鼓励我要吃饭，要坚持到甲板上活动，同时他每天晚上还到我房间来陪我一起聊天，谈远洋事业的发展前景，谈海上垂钓的乐趣，又谈如何适应海上的艰苦环境……
经过几天的海上奔波，船舶如期抵达新加坡。船上组织船员下地观光购物，水手长也安排我下地去走走。我随着下地的人群来到有“花园之都”之称的新加坡街头，频频回头寻找水手长，却不见水手长的身影。
当我们尽兴游完了新加坡的街头巷尾回船时，只见水手长还在给船体除锈补漆。我问他为什么没下地走走，他笑着说：“新加坡我以前来过了，船靠码头边，是给船体除锈补漆的最好机会啊！”一个往返航次，我们船停靠了无数个港口和码头，水手长却始终没有下过一次地。
船舶航行在西南季风的印度洋上，船颠簸剧烈，左右摇摆达到３０多度。突然有人高叫，在船尾甲板上的２０多桶桶装滑油已经滚动，随时有破裂和掉入大洋的可能，国家财产也面临着遭受损失的可能。水手长闻讯后二话没说，只见他一挥手：“跟我来！”他带领几名熟练的水手直奔船尾而去。
咆哮的海浪不断地涌上甲板，油桶和水手长他们一起在甲板上翻滚。１００多公斤重的油桶随时有压伤人的危险。水手长立即组织大家把上高用的几块跳板横放在甲板上，把油桶三五成堆地隔离起来，有效地阻止了油桶的滚动与倾轧。然后，他们再把油桶逐个竖立集中，用钢丝固定在舱壁上。
刚把滑油桶固定好，又有消息传来，一舱甲板上的大件货绑扎也有松动。水手长犹如百米赛跑的运动员一样，快速往前冲刺，并大声命令其他水手：“原地待命，前面风浪大，有危险，你们不要过来！”
船舶经过亚丁湾后，进入红海航行。海面上不见了狂风恶浪的踪影，但阵阵热浪让人感觉到了沙漠地带的气息。
我清晨起来，只见水手长已把当天要用的工具、油漆等准备妥当。这天是全船进行登高油漆大桅作业和吊货钢丝的抹油保养。水手们个个磨拳擦掌、跃跃欲试，还没等水手长下令，有几个年轻小伙子已经登上了桅顶。但没想到平日微笑常挂脸上的水手长，今天却虎着个脸，发起了脾气。他大声吼叫那些年轻小伙子：“你们给我下来，没系安全带、没带安全帽，我今天取消你们的作业资格！”
小伙子们违反了上高作业的规定，连声认错，下来系好安全带、带妥安全帽，重新请缨登高。此时，水手长看着大家如此高昂的工作热情，打心眼里为我们远洋事业后继有人而感到欣慰。但他还是表情严肃地检查了每一个人的着装和上高的跳板绳结，从登高应穿的软底鞋、手套应带纱手套等，他都一一查过，然后进行了详尽的分工后，这才宣布开始作业。
只见他轻盈地登上大桅，利索地攀上了吊货钢丝，他的速度、动作，绝不亚于年轻小伙儿。３０多米长的吊货钢丝，上四根、下三根分二层并列，从桅顶成４５度斜角延伸下来，在上面工作犹如一个杂技演员表演走钢丝，又如当年红军攀爬铁索桥，没有一点胆量和技巧是难于完成这样高难度工作的。全船四只大吊钢丝，水手长他一个人承包了。他不让其他人上去，难度大危险是其中的原因，更主要的是他在抹油保养的同时，要亲自检查吊货钢丝的磨损情况以及其正确的第一手资料，为确认钢丝是否还可以继续使用提供依据。
水手长平日有个习惯，无论他走到那里，在他腰间始终挂着一个小型工具套，上面插着水手刀、螺丝旋具、钳子及扳手等，从不离身。他每天六点以前就起床，不论刮风下雨，总要到甲板上兜一圈，然后才上驾驶台，跟大副进行沟通。
水手长平日很少喝酒，但有一次使我领略了水手长喝酒的功底。那年，我从驾驶实习生提升为三副，水手长要休假离船了，他非得要我“请客”不可。为此，我临时约了几个船员一起去喝酒。水手长首先满满地与大家连喝了三杯五粮液，第一杯说是为庆贺我荣升三副而干杯！第二杯说与大家同舟共济、后会有期而干杯！第三杯说祝愿大家下航次一帆风顺而干杯！那天，我们几个人整整喝了三瓶白酒，水手长一个人就喝了一瓶多。
当我东倒西歪地去结帐时，收银台小姐告诉我，水手长早就将帐给付了。我把钱塞给水手长，他执意不肯，并风趣地说：“徒弟请客，师傅买单，这是远洋船舶的规矩。”
一晃２０多年过去了，昔日的实习生纷纷走上了船舶领导岗位。如果要说水手长是我上船时的启蒙老师，而２０年后的今天，水手长又是我的得力助手。
水手长作为船舶一个特定的工种，他们除了必须具备强健的身体素质和精良的水手工艺外，更是一个现场一线的组织者、指挥者和冲锋陷阵的战斗者，而且要具有较强的敬业爱岗精神与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所以，在我的心目中，他们是处处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任劳任怨、积极奉献的楷模。
平时，我们在船上习惯于直呼水手长的职务名称，已很少记住他们的名字，然而，在我的记忆中，像宁钱树、宋银标、刘德乐、高云鹏、顾进兴、谢永寿、刘梅森、金惠福等水手长，虽然他们有的已经退休安享晚年，有的还默默地战斗在自己的平凡岗位上，有的已经离我们而去，但他们的音容笑貌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他们的名字永远铭刻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