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革命时的远洋船是如何斗争的
过去人,总爱用“斗争”的理念处事,只缘身在斗争之中,仿佛生活的目的就是斗争。领袖说“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又有人说“哪里有生活,哪里便有斗争”。不言而喻,蓝色记忆里,斗争同样在所难免。
内部起风波
文革混乱时,领导遭纠斗、干部进“牛棚”,都说上远洋船是件幸事。其实,船上也非世外桃源,有时船领导的境遇,犹如坐针毡。
记得有一次我轮在印度洋上正沿赤道南无风带平稳航行。突然,老船长进来诉苦:“政委,他们在造我老头子的反,我已经62岁了,经不起这种风波的折磨。请你快出出头吧!”我满口答应下这份内之事,立刻着手了解情况。原来是自吹给***上将当过警卫员的老轨想买高级照相机心切,可我轮现在的航线是沿赤道南、经马尔甲斯加海峡、绕好望角在达可尔加油加水,一路难以购物,于是,他便串通了大副等一些想买大件的支委,三番五次地围攻老船长,要他改变航线向南开,直去毛里求斯加油加水,因为那是个理想的购物港。船长坚决不改航,可又难以对付他们的不断围攻和折磨。
我想,兹事体大,必须党支部讨论方可平息风波,便叫船长准备好发言稿,又尽力说服一些支委。在支委扩大会上,就请船长先讲话。船长依据资料、信息加上他本人多年的航海经验认为:“眼下正值西印度群岛一带的飓风季节,我轮设备老旧、船体单薄,所以不能涉险。现在航线沿赤道南无风带、经海峡,虽然航程稍远一些,但是安全稳妥。”但老轨等人就是不服,强词夺理争辩,仗着人多势众扣大帽子吵闹不休。当我明确表明态度,支持船长决定、拒绝改变航线后,会场出现僵局。为了找梯子下台,我宣布把两种意见都发报给公司,请上级决定!由于报文是船长和我拟定的,公司当然回电:不准改变航线。如此平静了两天后,船上电台果然收到飓风警报:已有两艘外轮在毛里求斯洋面遭到飓风击沉。大副一推算,正是***想去而没有去成的海区。幸免了一场噩运之后,大副大惊猛醒,当即在“天天读讲用”会上诚心作了检讨,并痛批老轨要求改航的严重错误,一下子把老轨弄得灰头土脸。
然而,经此一事,老轨并不醒悟,又向公司诬告:船长企图将本船报废;大副是假洋鬼子,天天吹头发,把无产阶级思想全吹没了;二轨是个事故大王,只知蛮干、傻干;管事不管事;政委是个受气包,胆小又怕事……使得我轮经过广州时,遭到军管头头的大会点名批评。这一下老轨可是犯了众怒,大家决心还以颜色!于是,就在越南港外锚地,我组织了被他诬告过的人员同他当面开讲用会——其实是斗争会,狠狠斗了他三天。就连年迈寡言的老船长,也激动得举起修船计划质问:“我哪一条是企图将本船报废?”二轨用具体事实,指着老轨的鼻子揭发他一贯偷懒耍滑、文过饰非。大副更加厉害,有理有据,把老轨批得多次检讨都难过关。群众愤慨,难以收场,此次斗争会直到引水上船进港才宣布休会。
不过,该老轨也真神通广大,我轮再回广州时,他便走后门调离了广远。事情也自然不了了之。
被迫斗“怪圈”
一次接班,交班政委神色匆忙,急于离船,我几乎是逐条向他要的班。问其为何如此匆忙,他说:“眼下我是焦头烂额了。船长、老轨都向公司要求辞职离船,许多船员都闹着要公休下船,人心浮动,难以招架啊!”细问才知:船上伙食太差。因为仓库食品多被管事、大厨合伙捣腾掉了,所以伙食极差。咋不管?“这俩人简直是地痞***,早把主管船员调配的‘顶头上司’买通了当保护伞,内部又笼络了几个***,谁敢出头管便群起而攻之。这是个怪圈,我碰不动。即便船长、老轨亲自上公司要求换掉这俩人也不行,垂头丧气而归。如不是毫无办法了谁会要求辞职离船?”船上的“牛皮癣”何不早在船上整治?“唉!都怨我嘴馋,曾经喝过管事偷偷送来的两瓶茅台酒,所谓吃人嘴短哪!”
很明显,我接了个烫手的山芋,只好急忙找船长、老轨谈,请他们先稳住人心,我上公司反映情况、要求换人。事情竟然很顺利,那位“顶头上司”痛快答应换人,并说和我一同上船办理。
然而,当我踌躇满志地告诉大家“顶头上司”已来船办理换人时,船员们的反应却很冷漠,有人甚至嘀咕:未必换得成。果然,就在我回房间整放行李时,船长破门而入说:“坏了!‘顶头上司’来船后便一头扎进了管事房间,现正拎着鼓囊囊的挂包要下船。绝对换不成人!你快跟下去看看吧。”我急忙追下交通艇,见“顶头上司”低头不语,便知船长所言不虚,就问何时派人来换?他沉默了许久才说:“人家根本不想下船,怎么可以硬赶人家下船呢?”我重复着群众反映的事实,并特别强调船长、老轨都要求辞职离船了,此事不可忽视!他却嗤之以鼻,说:“这些所谓的群众反映,各船都是存在的。‘靠山吃山’原本是由来已久的潜规则,你又何必大惊小怪?至于船长和老轨所搞的辞职下船那一套,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我见得多啦,你大可不必在乎,更不用怕!有我给你撑着。”乖乖!多大的口气。这时该我沉默了,只得回船再说。
大家见我也是垂头丧气而归,不由群情激愤,讲什么怪话的都有:难道这样一个小小的办事员真的就能一手遮天?事态逼我下定了决心:“好吧!我来打报告,请船长、老轨都签上名,咱们以三大员名义上诉。我去找领导谈,如不能换人我就不回船!
果真有效,公司相关领导看完报告后,当场狠批了“顶头上司”,并责令他马上从招待所里派人换,随我一同上船,那两个人过后办班处理。临别时,“顶头上司”对我说:“老何,这次算你有办法,也够狠!咱们走着瞧。”这是令人心怵的威胁。据海员经验之谈:首先会卡你在船上超期服役,不能公休回家,令你生理、心理倍受煎熬;其次公休过后不派船,让你因长期待派而囊中羞涩;再还有就是总派你上旧船、麻烦船,让你疲于奔命却少功少利。因此,整航次我都在担心。好在船回广州时,惊闻那“顶头上司”出了意外事故,成了故人。我也意外地得到了解脱。
这都是那个荒唐年代里的一些荒唐事。如今,时代飞速发展,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社会体制、人们思想观念的改变更是天翻地覆。这两年,党中央在大力提倡“创建和谐社会”,重讲斗争似乎不合时宜,但那些都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事情,而当事人身处其中,很多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因此,作为拥有这些特殊的蓝色记忆的我们——一群老海员,也希望那样的故事不要再重演,希望远洋的航船稳稳前进,希望操船人能够全力面对自然的风雨,少一些人事的牵绊和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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