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郑智化的自传《堕落天使》
第六章 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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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阿媛十一首诗,
和一封遗书……
如果我是个诗人,
那是因为我爱过……
对阿媛除了爱;总是一份感激……
我在最潦倒的时候认识她,是患难之交。她像是个母亲;一片可以容纳任何文化的新大陆。她说我永远都是个孩子;一直到现在我才慢慢了解这句话的意义。
一生很难再遇到像阿媛那般的女子!我留给她的是十一首诗,和一封遗书;她留给我的是一个永远的梦……
告诉我
告诉我,明天有几天
告诉我,永远有多远
告诉我,真理在那里
闭上眼,看不看得见
告诉我,泪水有多咸
告诉我,笑容有多甜
告诉我,幸福在哪里
睁开眼,在不在人间
总是在你的笑容之前
才发现真理的谎言
总是在你的哭泣之后
才发现幸福很遥远
总在流星坠落的天边
埋葬我承诺的誓言
总在日夜守侯的窗前
等待你带走的春天
我这样的男人
我的脚步想要去流浪
我的心却想靠行
我的影子想要去飞翔
我的人还在地上
我的笑容想要去伪装
我的泪却想投降
我的眼光想要去躲藏
我的嘴还在逞强
我这样的男人
没有你想象中坚强
我这样的男人
在人世间飘荡
如果你宽容的胸膛
是我停泊的海港
让我在梦与现实之间
找到依靠的地方
淡呀淡的光
淡呀淡呀淡的光,照在黑暗的脸孔
是你无悔的眼眸,擦亮了我的心
淡呀淡呀淡的光,照在黑暗的床头
是我不变的真情,融化了你的心
抚过你的脸庞,是季节的转换
春、夏、秋、冬凋落,留下的是沧桑
抚过我的脸庞,是梦想的迷惘
东、南、西、北流浪,留下的是绝望
淡呀淡呀淡的光,是永恒的泪光
我们打开了那扇窗,也关上了那扇窗
淡呀淡呀淡的光,是天堂的方向
我们看到了那道光,也忽略了那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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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渡
时间的河,摆呀摆呀摆渡着
缓缓的起伏,没有突起的浪花
彼岸的城市,我向往已久
能不能呀,能不能呀,走它一遭
柔柔的风,如你指间划过
眨呀眨的星光,是你暗示的眼眸
别在黑暗中,黑暗中将我召唤
我那颗禁不起的心,即将决堤
我那颗禁不起的心,已经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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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冬天
开三寸窗接纳阳光
开三寸心接纳世界
对你毫无保留
让你占满我的空间
我不怕绝望的过去
我不怕绝望的明天
我只怕现在你会突然走远
已经没有什么愿望可以实现
所有的钱拿去买空洞的香烟
剩下的只是你的一双眼
温暖我***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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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献
我不喜欢你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
我听不懂你说一些做人的道理
我没有人际关系;可是我有自己
我不懂什么叫爱,但是我爱你
放一把火烧掉这个世界
我想站在文明的起跑点
我不要奉献给上帝
我不要奉献给真理
我只要奉献给自己
再把奉献给自己的自己奉献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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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种人
人有三种你知道吗?
被了解的人、被误解的人和无解的人
如果我注定是解不开的谜题
就别把我当做你的习题
就这么单纯地生存
别为生存下什么定义
你问我活着为了什么?
我说活着为了回答你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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脐带
我的怀里的你的存在
你的眼里的我的期待
看不透的迷惘是我的未来
剪不断的一条脐带
我还在你的梦里等待
你还在我的门边徘徊
分不出是真爱还是依赖
剪不断的一条脐带
有一天如果我们分开
你是永远的母体;我是永远的小孩
脐带啊脐带
剪不断的一条脐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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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秘密
现代的柏油路太硬
踩不出我的足迹
现代的人心眼太窄
藏不住我的秘密
就到沙滩,踩一片自己的足迹
然后把藏好秘密的罐子,埋进沙里
可知道,我最亲爱的
你的柔情是我的沙滩
而我的秘密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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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块
我的口袋只剩三十三块
这样的深夜我无法搭车回来
我知道你在等待
也催促脚步加快
但是我只有三十三块
其他的钱都在别人口袋
你叫我赌输了别回来
难道你不明白
只有赌输的男人会回来
我想为你赌赢一个未来
一不小心我赌输了现在
但是我还有三十三块
还有三十三块
三十三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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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者
因为我是个失败者,所以你爱我
如果我成功了,你会不会离开
熨贴的脸靠着我的心
为何深爱总带着那么点悲剧色彩
我盼望着幸运的眷顾
又怕那一天真的到来
禁闭的眼做什么样的梦
希望永远在梦里黎明不要来
三月的天空有六月的阴霾
该来的那天总是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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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花(别哭,我最爱的人)
别哭,我最爱的人
今夜我如昙花绽放
在最美的一刹那凋落
你的泪也挽不回的枯萎
别哭,我最爱的人
可知我将不会再醒
在最美的夜空中眨眼
我的眸是最闪亮的星光
是否记得我骄傲地说
这世界我曾经来过
不要告诉我永恒是什么
我在最灿烂的瞬间毁灭
不要告诉我成熟是什么
我在刚开始的瞬间结束
第七章 堕落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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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落”,
因为天堂无聊,地狱苦痛,
所以沦落人间。
“天使”,
因为有一张干净的脸,
却常做肮脏的事。
第一次看到她,子夜时分,我在林森北路的路边滩吃担子面。
她从对街走过来,远远地就引起许多***的侧目。
她!一身火红、直发及腰、紧身迷你裙,把原本纤细的腿衬托地笔直,像鸟仔脚(鸟仔脚为闽南语,形容女子脚细如鸟脚的意思)。
她左手提着一支断了鞋跟的高跟鞋,一跛一跛地走向离我前方不远处的修鞋铺……
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紧绷的臀,被极力包裹着。像两团不安的肉体,随着腰的扭动,一左、一右地向人类原始的***挑衅!
一声长而嘹亮的口哨……
夹杂着男人轻蔑的笑声。
“干***!无叭看过查某!”她操着中南部腔调的台语,理直气壮地,不像骂脏话;倒像喊口号。
说也奇怪,就这样静下来……
好半晌,除了汽车的引擎,什么都变小声了。
修鞋铺的老板是个外省籍的老芋仔,干干瘪瘪却一脸干练,面对泼辣的她,频频点头,没有回话……
倒是她话很多,唠唠叨叨地讲个没完,老板没理她,自顾自修起鞋来,也许,这样的女人他见多了。
我刚要站起来付钱,一闪神没留意,她已经坐在我隔壁的木头矮凳上,刚才激动的情绪还未平息,嘴里还不断喃喃自语,听不清楚在骂什么……很多人的眼光随之被她引来,我有点不自在,拿了老板找的钱,准备闪人!就在一瞬间,我一不小心瞄在她左肩胛的胸脯上,有一朵玫瑰刺青。
两年后的仲夏,朋友清河约我在他位在内湖的家,参观他刚从非洲拍回来的幻灯片。非洲的幻灯片,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我没太大的兴趣;倒是对清河,心里有一些愧疚。
清河是我读书时就认识的朋友,人很老实,从事艺品店的工作,喜欢摄影、旅行。
和清河认识快七年,见面的次数,数都数得出来,而且几乎每次都是他主动约我。其实,倒不是我对朋友冷漠,而是真的不懂得如何主动去和朋友联络。
幸好清河没什么心眼,要不然谁受得了我的孤僻。
清河晒黑了,这是半年多没见面,他给我的第一印象。一见面他就伸出左手臂向我炫耀!我一看,是个像齿痕的疤,他说是这次非洲之旅的战利品。
“战利品?”我听不懂。
“狮子咬的!”清河骄傲地说。
真的、假的?把我唬得一楞一楞地……
幻灯片没有想象中无聊,这次清河不只是拍风景,很多土著的生活习惯他都深入研究,而且拍了回来。最令我大开眼界的是,土著的日用品,都是手工的,简直可以用艺术品来形容。
“我只是拿了一些死的东西回来,很多人到非洲拿走的是象牙、犀牛角或狮子、老虎的标本……”清河感慨地说。
许久不见,突然发现可以和清河聊的话题多了,说是聊,还不如说我在听,认真地听,因为没去过非洲……
傍晚,我和清河都饿了。
“吃牛肉面!”我提议。
“你说老张那家啊?搬了,现在顶给一家鸡肉饭。才出国三个月……不过,那家鸡肉饭很好吃!”
是新招牌,鲜红的几个大字“嘉义鸡肉饭”,在夕阳的余晖中闪着亮。
店老板很年轻,戴着一副细金丝边的眼镜,没注意到我们,低着头苦读武侠小说;另外一个女的坐在柜台旁的椅子,正在给孩子喂奶,小孩约三四个月大,我猜他们是一对夫妻。
店是静的,没有其他店迎客的热情……是我们来早了。
“老板!”清河先开口,声音很小;却像一把划破死寂的利刃。
“欢迎光临!”女的抬头,直觉地应了这一句!
好年轻的妈妈,一张还带着稚气的脸,唇很薄,秀气得很,怀里使劲吸食奶瓶的孩子,会让人以为是她的弟弟或妹妹。
“两位吃什么?”很重的口音,***语。
我们点了四碗鸡肉饭,一盘油豆腐,一盘油豆腐,一盘笋丝,一盘白菜,一人一碗苦瓜排骨汤。
女的喂完奶,为我们端菜过来,我猛一回头,看见一双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鸟仔脚……
是她!?我怀疑……
现在的她说话轻声细语,而且是烫过的短发,不会错的!虽然她穿的是短裤,但是那一双脚!像是一种注册商标烙印在我心里。
我想去看她胸前的玫瑰刺青,又觉得那是不道德的……我一边死盯着人家;一边谴责自己不该有这种“乡下人看热闹”的好奇心。
“干什么?你在看什么?”清河发现我的不对劲。
“没事!”我答,赶紧扒了口饭……
又过了一个月,还是很热的夏天。
对这个女的好奇心没有降低,找了一个借口,到清河那里。清河说我学会人情世故了,会打电话给他;其实我是想去看那个女的!
拐弯抹角地谈了一堆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慢慢地把话题引如正题,清河禁不起我套话,把他知道的全告诉了我……
“她叫阿玫!不简单……”
“才十九岁,很能干唷!整个店都是她在张罗。”
“她那个先生,就是那个戴眼镜的,身体不好,也不知道什么病,常常要吃药、看医生。”
“不只这些,那个男的是个孤儿;阿玫家是嘉义的望族,看不起那个男的,阿玫不顾父母反对,十六七岁就一个人到台北工作,每个月寄钱给那个男的看病、过日子!”
“她到台北做什么?”我突然打断清河的话。
“不知道……”清河楞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我问。
“怎么不知道,前几天,阿玫的妈妈从嘉义北上,到店里大吵大闹地,要阿玫和那个男的***!这件事就这样传开了……”
接下来的话,我再也没听进去。
那晚,我们又去吃鸡肉饭。
在阿玫低着头帮我结帐时,我瞄到胸前的那朵玫瑰刺青……
我爱上阿玫了!不是那种爱!
我不想拥有她;但是想看她。可能是因为她的故事,可能是因为她代表一种为爱牺牲自己的女性典范,可能是因为她和时下的女人都不一样……太多的可能了,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我想看她!
和阿玫渐渐熟了!这种熟,不是去了解对方的身世、个性、习惯的熟,而是接触了彼此戒心的武装后的自在。
我很少和阿玫谈天,只是看!看她招呼客人的样子!看她给孩子喂奶!看她和那个一言不发的男人之间的微妙关系;看她单薄的身影,在每张桌子、椅子间穿梭的模样……
她,很美的,不需要化妆品修饰的那种美、很人性的、很自然的。
有一次她店里人少,她在给孩子喂食麦粉,突然对我说:“我儿子满六个月了!”
好快……
店的生意越来越好,那个男的身体却越来越差。阿玫怕忙不过来,请了两个小妹。那时我的第一张专辑“老幺的故事”刚出版,和清河去店里,小妹都会戏谑:“矿工的儿子来了!”
阿玫的小孩开始长牙了,而且越来越漂亮。阿玫逢熟人就炫耀,我开玩笑说要收他当干儿子,阿玫一口答应。
“要见面礼哦!”阿玫说。
“没问题!”我说,刚好下个月要到日本,我想礼物回国再送。
我真的买了一个SNOOPY给***儿子做见面礼,是安全玩具,没长毛,怕她儿子长牙齿乱咬!
晚上六点多出关,一回到家,就拨电话给清河,准备第二天给阿玫一个惊喜……
“……”电话那端的清河是沉默的,沉默得有点可怕。
“怎么回事?”我惊觉到发生事情了!
“你来……”清河无奈地回答。
阿玫的店招牌刚被拆下来,像个硕大的尸体被停放在卡车上,另外一辆卡车载来很多电动玩具的外壳木箱和晶体片,以后这里将是一家电动游乐场。
“你去日本没几天,阿玫以前的一个客人来找她,要逼她还以前骗他的钱……”清河冷冷地说。
“哎,她先生本来身体就不好,知道阿玫以前接济他,甚至开这家店的钱,都是靠做那个来的,当然受不了……”
“很奇怪,阿玫很冷静,遭受这种打击!一句话不讲,也不哭,强得很……”清河继续说……
我没有心情听下去,我不关心事情后来怎么样,结局怎么样都是一样的!我一个人在黑暗中走着,像失去了什么……
是夜,脑海里浮现第一次在林森北路,看见的那个有一双鸟仔脚的女人。
是店的风水不好吧!我找了一个牵强的借口。
这时,风凉了;我眼眶里,有泪……
第八章 过气的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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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份、金瓜石一带,
像个过气的伶人,
在基隆山上,安详地度过她的晚年……
往日所谓“三步一家弹子房,五步一酒家”的盛况早已不再,
一切都由繁华、炫烂趋于平淡。
偶尔一列锣鼓喧嚣的出殡队伍,
才会突然惊醒她的睡梦……
我不是矿工的儿子;我也不住在九份,但是对九份有一种特殊的情感。
第一次知道九份,是从报上报道海山、煤山两次大矿灾开始。连续两次矿灾,让我直觉认定九份是个多灾多难、贫穷落后、为了生存必须和自然抗争的蛮夷之地。自恃是知识分子的良知,我决定为这块悲剧的土地做点事,虽然我不知该做什么?甚至,我连九份在哪里都不知道!就凭着一股无知的热血和冲动,我决定……决定写本小说!
当时我觉得这个想法很好,就像杜十三可以写篇新诗;我也可以写本书,呼吁国人重视矿工问题。也许这对实质上问题的解决没什么帮助,但是至少这是有识之士应尽的义务!
怎么写呢?又是老问题……
我开始剪报、收集有关九份及矿工生活报道的资料;有一天中午,还约了小程出来吃饭;因为小程是九份人,而且他父亲以前也是挖矿的。
“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小程很直截了当地***了我的假设。
“九份不是穷地方!”小程继续说:
“我听我爸爸说过,以前的九份、金瓜石一带是出了名的‘***’。所谓‘三步一家弹子房,五步一酒家’;挖煤、挖金在当时是收入很不错的工作……”
“台北最古老的电影院在九份!很多文人墨客、政客、巨贾在九份、金瓜石鼎盛时,莫不以此为聚集地!就连现在一些影艺圈、文坛出了名的人,有很多也都是九份、金瓜石出身的。”
“九份有她别具一格的文化!她不是蛮夷之邦;只是没落了……”
“矿工更不是可怜虫!”
和小程吃了这次中饭之后;原本简单、清楚的思绪被打乱了……
原来我原本的假设是多么主观;且幼稚得可笑!
我决定重新认识九份。
星期六的早晨,天气晴朗。基隆山一带阳光普照;不像小程形容这里常常有雾的笼罩……
我有点失望!原本希望是雾茫茫的;这样可以满足我想象式的情调。小程亲自开车送我上基隆山,终于可以见到久仰的九份!心情突然兴奋起来,有点忐忑不安……很像小时候远足,前一天晚上总是睡不好觉的感觉!
远远看到的,是傍着山坡地形;一间叠着一间纠缠在一起……满布着山腰的房子!
“这一带不但产煤,以前还产金!”小程说。
“传说中的土财主在这里挖到金脉,一夜致富。从此过着三妻四妾、奴婢成群的生活……”
“那时的有钱人几乎都抽鸦片烟。”
“我看过父亲抽鸦片的样子……那种样子;那种表情……带着一种微笑,人完全放松……奴婢在一旁侍烟;夕阳的余晖从窗口洒进来,昏昏暗暗透点晕黄,很像费里尼的电影……”
我听入迷了!不知不觉车子停了还不知道……
“下车了!”小程吆喝着。
车就停在派出所的旁边,小程指着离派出所不远的地方,那一排好长、好高的石阶……
“我家在石阶的顶端,车子可以直接开到!但是你第一次来,就让你见识一下爬阶梯的滋味。”
我走到石阶旁,抬头一看,石阶的顶端在我头顶一朵遥远的云端……
小程径自走上石阶,我在他身后吃力地跟着。已经不知道爬了几千、几百阶的阶梯,到达石阶顶时的我早已是满身大汗了……
“怎么样?很久没这样运动了吧!”小程从杂货店走出来,递了一瓶运动饮料给我。
“到九份没有爬过这排石阶,就不算来过九份。”
小程的家和所有九份的房子差不多,是砖造的房子。
“以前连着三四幢都是我们家的,后来举家搬到台北以后,就六这间房子给三伯住。”小程口中提到的三伯父,是个身材瘦高的中年男子。我们才进门,他早已经在厨房忙着为我们准备午饭。
客厅的墙壁上,挂满了布袋戏偶!我正要开口问……
“我三伯父是布袋戏迷,他不但收集戏偶,没事自己还会演上一段,自娱娱人!”
三伯父发现我们进门,暂时放下锅具。随手拿了一块抹布擦擦手,就走出来迎接我们……
“台北的朋友,这是我三伯父。”
“三伯你好!”我很自然的回礼,没想到他三伯父倒不好意思起来……
“叫我阿……阿竹……就……就好啦……”原来小程的三伯父口吃!
问题是口吃的人会演布袋戏?我纳闷……
午饭后,在小程和阿竹伯的带领下,绕了一趟九份和金瓜石。
“住一阵子吧,这样走马观花没有用的!”小程提议。
“住……住下来……好!台北太……太紧张……张了!来这……这里度……度个假……好了……”阿竹泊也附和着。
拗不过他们的好意邀请,打了个电话给公司的同事,请他们代我请个假。就托小程开车送我下山买几件换洗的衣裤,决定在这儿住几天。
在九份一住就住了快一个礼拜……着短短的一个礼拜,我体验到了在台北生活,永远感受不到的“人情味”和“安全感”。
在这里人与人之间好近,好近!左右的邻居不仅像朋友,更像亲人。大伙相互关心、相互帮忙,不必像在台北生活,处处要防着别人。
为了避免让人以“采访记者”或“作者”的眼光看待我。我每天外出只是到处溜达,逮到机会就找当地人闲扯一番。结果我发现漫无目的的闲聊,会比正经八百的访问,要来得更真实,而且谈得更深入,更没有抗性……
有一天下午九份演野台戏,我也去看了。戏罢,我巧遇一个六七十岁的阿婆。这个阿婆人很好玩,他看我不像当地人,而且年纪轻轻,竟然对传统的野台戏有兴趣,不禁问我:
“你哈少年,即款戏干无?”
我回答看不懂,阿婆兴致就来了!滔滔不绝地为我解释这出戏的历史典故、人物的背景、个性……我耐心地听,阿婆就更高兴了!
“即嘛,像你即款无耐心的少年人金救(很少)啊!”阿婆话题扯开了,老人家几乎是无所不谈……原来阿婆的大儿子也是死在海山矿灾!说到这里阿婆的表情有点怅然……
“命哦……”
我问阿婆为何不搬走?阿婆大概觉得我这个问题问得很可笑;或是她压根没想到这个问题。她先是怔了一下,然后笑着回答我:
“要搬走的,早就搬走啦!阮自细汉(小时侯)就住这,要搬去多位(哪里)?台北住未习惯……”
“人都会死!挖土碳啊,不是死在坑里,就是死在眠床,有什么可怜?阮老啊!早就看破……”
阿婆的论调是一种淡淡的宿命;而不是可以用来大肆渲染的社会问题。这对我们这种自认为命运控制在自己人手里的都市人而言,是不可思议的!
那一夜我辗转难眠,为自己意图染指九份;借海山、煤山两次矿灾,写一篇文人的牢骚感到愧疚。就在此时,我听到不远的客厅,传来一阵阵模糊的自言自语……
是阿竹伯在表演布袋戏!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口吃的阿竹伯,居然可以依照掌中不同的布偶,揣摩出不同的声音,而且流利畅达,和平时讲话结结巴巴的阿竹伯判若两人。
我终于懂了!
阿竹伯的口吃来自他对人的不适应;在布袋戏的世界里,阿竹伯才是真正的阿竹伯。就像在这块土地上,阿婆才是她真正的自己……
我决定不写书!朋友们问我 为什么?我的理由是太忙了!其实,我只是认清了我和九份的关系,我没有资格,我只是一个局外人。
也许有很多局外人,总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一主观的看法和高姿态,发表他们自以为是的看法。
但是至少那不是我!
如果我要写,我要写海山、煤山两次矿灾,所引发值得我们深省的人性问题,而不是把这件事当作一次“具有话题的社会事件”来处理。毕竟写我看到、我听到、我想到、我知道的东西;我才有资格为自己负责。
飘着微雨的下午,我再次造访九份,整个基隆山被白色迷雾笼罩着……离上次来九份的时间,有好几年了。
现在的我,和第一次来九份时的心情和目的截然不同;现在的我,心情是宁静的。当初不明就里悲天悯人,已经沉淀变成了一种顿悟后的释然。现在的我,不是来挖掘任何问题;只是来拜访九份这个久违的朋友……
山路上,遇到一长列锣鼓喧嚣、浩浩荡荡的出殡队伍,没落的九份,办丧事比办喜事热闹……
是的,九份没落了。
人们来这里挖金、挖煤,搜刮大地的财富。等到金挖光了,煤挖光了,这里也有炫烂归于平淡……人与土地合演的戏,总是这样一出出的上演;又一出出的下片。九份这个过去的超级巨星,难免捱不过时间的考验,成了过气的伶人……
雨,突然停了!
下山时看到了美丽通红的夕阳,而整个九份被阳光的热力,烘出冲天的蒸汽……此时彩虹不是在天边,而是在身边,真的!不骗人,伸手就可以触摸到的彩虹。
第九章 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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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对研究人类有极高的兴趣……
我想追求的不是逻辑、合理化;
而是隐藏在知识、道德、意识和情感之后,
那些赤裸裸的人性……
这篇“敬惠”的文章,
完成于一九八二年七月二十一日,
那时我二十一岁。
整篇文章事实只在描写一个女人……
一个叫“敬惠”或其他代号的女人……
仲夏的正午,阳光炙热地照耀。年轻的少妇敬惠正坐在书房里;她的家是九二三巷一长列四四方方的公寓房子之一,这些房子的造型、颜色彼此莫辩。水平、垂直线围成的长立方体,禁锢着都市人的灵魂。她刚写完一封给国外朋友的信,然后迷惘地慢慢将信装进了信封。她的两肘撑在书桌上,两眼出神地望着窗外光秃秃的街道、骑越野车的小孩,和来往的***。
她在想念一个老朋友,三年前,因为不满意台湾的状况而嫁给了一个富有的美国华侨。刚开始,她以为一切都是美好的……她的婚姻、大她十多岁的丈夫、离过婚的记录和前妻留下的六岁小女儿。当然,最重要的是一幢占地一千多坪的别墅和七家连锁的大饭店。她起初是相当的满足了,即使生活上有许多不和谐——她一直和一意孤行的婆婆相处不来;小女儿和她也存在很深的隔阂。但是她还是深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美丽与财富的结合,似乎是预期中的美好。婚后第二年,情形有了重大的改变。她的丈夫在一次车祸中丧生,婆婆控制了家中的产业和经济大权,女儿和她的不融洽愈演愈烈。披金戴玉的外表,再也填满不了空虚的内心。但是为了面子,好强的她是绝对不能改嫁的。敬惠记得很清楚,半年前她到美国拜访她时,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她额头上出现的皱纹。才三十岁的女人,多么不幸!在酒店,敬惠同情地注视她,在这种情形下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们是大学的同班同学,对彼此的个性都了如指掌。对于一个这样固执逞强的女人,能说些什么?她不可能劝她回国,更不可能说些安慰的话,她是个不接受同情、不承认失败的女人。就算到了今天这步田地,而对敬惠,她仍然顾左右而言他,对于自己的情况只字不提。
因为这个缘故,和她通信就必须特别小心,虽然站在一个好朋友的立场,敬惠应该替她分担一些悲伤;但是相反的她也担心当她看到过分的关怀字句时,会直接伤害她的自尊。于是她只好告诉她一切有关自己生活的琐事,譬如茱莉已经九岁,活泼可爱,非常想念美国的谢阿姨。母亲的精神***症也好多了;而尼可(敬惠的丈夫)也结束了失业的生活,重新调整自己奋斗的方向。诸如此类地,这些年来的 通信不外乎是这些。不过她也许身在异地,对敬惠这种无关紧要的书面报告,反而能亲切地接受。相反的,其他在台湾的朋友就显得十分不可爱了,她们通常只会莫名其妙地表示自己的安慰之意;再不然就是指示她下一步该怎么做。这些多余的同情和自以为是的建议,同样使她感到厌恶。她再也不跟她们联络,一封信也不写,甚至连想都不去想。她除了实质上是个寡妇,就连精神上也是一样。
敬惠想到这里忽然一阵心酸,比起她,自己似乎幸运多了,虽然敬惠的处境也并不是十分乐观的,但是至少她活的有目标。首先她必须尽全力来辅助浪子回头的尼可;照顾九岁茱莉的生活起居;奉养患病的母亲。但是她的感觉是充实的,身为一个女人,家庭才是最重要的。因此对于她,不只是因为她们是朋友,更重要的,她们都是女人。
最后,她终于拿着信走出了房间,经过走廊时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哭声——
是茱莉!敬惠直觉的反应。声音从母亲的房里传出来,她急忙地冲了进去。令她吃惊的是她并未发现茱莉在母亲的房里,窗户被深色的帘布遮去,所有光线完全被屏蔽了。她的母亲靠着角落坐在窗户傍边,墙角挂着母亲大学经济系的文凭。她把报纸拿在一边,靠近眼睛,想以为这样来补救视力的不足。桌上杯盘狼籍,是早上吃剩下的早餐。事实上她的母亲一天只吃两餐,这非常合乎她的经济学理论——以最小的投资,寻求最大的报酬。但是她现在老了,患了严重的精神***症。病情时好时坏,有时病情稳定,她可以一个人静坐一整天。更甚者,她会兴奋地大放厥词,对于这样一个年华老去的女强人,过去的成就一直使她引以为傲的。但是她不愿意别人提起她的丈夫,甚至于敬惠,甚至于她要否认自己曾经是个迷人的女人。事实上她的确是个倾倒众生的大美人,只要她不吵,不闹,在情绪稳定时,那双深邃的眼睛仍然在布满着皱纹的脸庞绽放着昔日的光辉,她一直不愿意戴上尼可替她买的老花镜是有原因的。
“我以为茱莉在这里!”敬惠说话的口气,像是在解释刚才她匆忙的举动。老母亲冷冷地看着她,从敬惠白皙的脸、高挺的鼻梁、尖耸丰隆的***到修长健美的腿。再往上看,是和她当年一模一样的大眼睛。她有些不安,或是一种潜意识的反应。看着自己的女儿,一个自我模式的翻版,她有些害怕。她冷不防的打了一个寒战,承受她虚弱身子的木头椅子嘎的一声长响。
“妈!我把窗帘打开。”敬惠说。
“不!不!不可以。”她吃力地说着,甚至想伸手去阻止敬惠。阻止她!阻止自己亲生的女儿!阻止屋外灿烂的阳光。
“你还是得逞了!是不是?”老母亲坐在椅子上,喃喃地自言自语。但是这么小的声音,敬惠是听不见的。她认为她是正确的,宋医师指示她需要充足的阳光。
“把窗子关起来。”老母亲半眯着眼睛,用手挡着阳光说。敬惠不理她,至少一个有精神***症的病人,她的拥有权及否决权是必须由别人决定的。可怜的老女人只好眼巴巴的看着一个比她年轻三十岁的女人,残忍地把窗帘打开引进她所害怕见到的亮光。
“妈!你好几天没晒太阳了,医生交代你每天至少要晒两个小时的太阳。这些日子,哦!好象一个多月了。不行!你要有勇气,妈!你就是太姑息自己了,这是不行的。病人要遵守医生的指示,也许过不了多久,你的病情就会好转了。”
她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回过头看着母亲。她那无力而布满灰白乱发的头已低垂到了胸前,在阳光的照耀下活象一具入定的佛身。
“妈!”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老母亲缓缓地抬起头,阳光烙印在她疲惫的脸上,但是老女人挣扎地睁大了眼睛。
“这就对了!”敬惠喜悦地说,手中的信随着身体轻轻摇动。
“哦!我忘了告诉你,今天我给谢君宜回信呢!”
“谢君宜?”老母亲问道。
“是啊!我想你还记得她,大学时她是我同班同学,她有一头很卷很卷的头发,是我们学校的校花。以前常到家里来玩……”
“敬惠!”老母亲打断她的话。“我知道我老了,是的!这些年来你们一直都这样认为。如果你还承认我是你的母亲,你必定想从我的身上得到些什么。就象当年你在我的***里,以获取我的血液生存一样。一个女人的肚子里怀着另一个女人,老天知道这是天大的悲剧。你继承了我太多的个性,也许是劣根性。你骄傲、好胜,有着天赋的优越感,有着不肯认错的反叛灵魂。你必须承认,即使为了你虚荣的外表和内在。但是,我求你,求你说实话,你真的有这样一个朋友吗?”
敬惠尴尬地***了一步,老母亲的眼神紧紧盯着她看,看透她的躯壳也看透她的内心。她怔了一会儿,然后才说:
“妈!你的话太使我吃惊了,如果一个母亲会以这种语气来否认自己的女儿,我想她必定身受天大的痛苦;或者是她病得相当严重。是啊!我刚才还说的,你要多晒阳光,瞧这屋里的气氛,弄得你语无伦次。你一定是累了,非常累了!来,我扶你去休息。”
敬惠一面将她的母亲从椅子上扶起来;一面打开冷气机。母亲此时已摇摇欲坠,她赶紧把她平放在床上。木板床又是“嘎”的一声巨响,和木头椅子一样的声音。这些硬邦邦的家具是专门给老人家用的,老母亲不能睡弹簧床,这是宋医师的交代。
“敬惠,”老母亲张大瞳孔,从眼角直定定地向她凝视。
“你有一个叫谢君宜的朋友?你在说谎,你本来就是一个好欺骗的孩子。你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朋友……是啊,你怎么会有朋友?”
“你再想想看,妈。”敬惠抚了母亲的胸口,她刚才的话说得太急了。
“自从她结婚以后,你就再也没有见到她了。你一直很喜欢她,因为她长得象我。她是个很有见地的女子,你和她讨论杜特列夫时,还记你记得她曾对他写的《乐章二十一》做了一番新的注释。当时你真是太惊讶了,一个普通的大学生,竟然有如此深奥的见解。甚至你谈到了经济学……”
“别说了!”老母亲用愤怒的声音说道:“你扯得太离谱了,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跟我讨论杜特列夫,包括你!哦!我的女儿。没有人,他是我丈夫……”老母亲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别忘了你有二分之一的俄罗斯血统。”
敬惠的心像被***穿了一样,她知道老母亲又发病了。她忍下了她的诳语和母女间不该存在的敌意,但是她有了新的麻烦,那就是在这种火药味很重的情形下,她如何采取她的下一个步骤。于是她想到了谢君宜,又想到了她的婆婆,同时比较了台湾的阳光和美利坚的凛冽。于是她把信者成两半,塞进她的裙袋。并且温柔地伸出手来,替老母亲盖上被褥。而这些思考与动作的结果,仅花了她相当短暂的时间。当然老母亲这时也实在太累了,她等她安静下来,然后将薄毯子拉得更高一点,甚至高过她的肩膀。
“现在你终于把我‘蒙盖’住了吗?”老母亲问道,两眼注视她的脚趾是否也适当地盖住了。
“我怕冷气太强了,等会儿你睡着时会着凉的。”
“睡着时?你要我永远休息?”
“是的!你需要休息。”敬惠肯定地说道。
“不行!”老母亲竟然吼起来了,打断女儿的话,并且用力将毯子通通踢开,很快地用手撑着床缘,吃力地坐着。
“你这个***,我知道你一直要我休息!不过办不到的,即使这是我最后一点力量,我也绝不会让你得逞。你真是卑鄙!如果你真的企图蒙蔽我,也不需要编这么一大堆谎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老母亲忽然一声长咳,从喉咙里咳出一团血块。
敬惠吓着了,她全身颤抖地看着这幕情景;甚至忘了过去挽扶她的母亲。她觉得一阵恶心,至少敬惠这两个文雅的字,不该置身在如此令人作呕的环境。
“你还不……不过来扶我……”老母亲几乎气绝地说。
敬惠在一阵惊慌后,突然冷静下来。她挽扶起老母亲,一面抚拍她的背脊。老母亲稍稍缓和了气息,敬惠感觉眼眶一阵温热,不知不觉眼泪就滴了下来。
“没有什么谢君宜……”她冷冷地说。
“一千个朋友,也抵不过一个母亲。”敬惠紧紧地抱着虚弱的老母亲。这个固执的老女人用她干瘪的手,抚弄敬惠的头发。忽然她一阵心酸,想到她曾经拥有的男人——
那是一双强而有力的手……
“为什么我们要编一些谎话来骗自己呢?”老母亲说道。
“三年来,我们都是可怜虫!哦!为了占有女人应该占有的,我们做了太多的傻事。首先,你不须隐瞒我!每次你利用出门寄信的时候,和一个叫尼可的外国人私通。天啊!你居然诅咒自己的丈夫在车祸中丧生,天晓得他只是……只是性无能啊!”老母亲紧紧盯着敬惠,敬惠缓缓地移开自己的身体。她的眼睛注视着老母亲,神色有惊恐转为愤怒……
“你在说谎……”敬惠喃喃自语地说。
“哈……。”老母亲笑了,声音凄凉而恐怖!
“我是在说谎,但谁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谢君宜是尼可的老婆。你在妒忌她、恨她!尼可是个富有的凯子,你是想人财两得,所以你写信给他的老婆。希望和她见面,然后趁机害死她,对不对?多么狠毒的女人啊!也许就在酒店,在苦艾酒中下药……”
“够了!”敬惠尖叫起来,用两手撑塞住自己的耳朵。
“你知道得太多了!”她用手扛起床前的木椅,给老母亲致命的一击!
“妈咪!”茱莉站在门外呼唤她的母亲。
糟了!这个小女孩一定看见了所有发生的事情。敬惠手上还紧抓着血淋淋的椅子,猛一回头看见了茱莉。她现在已经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她已经失去了正常的思考。也许为了湮灭证据,她干脆把这个小女孩也一起干掉。但是她毕竟没有这么做,她只是疲倦得坐了下来。
“茱莉!你看到了一切?”
“是的!妈咪!”茱莉天真地说:
“但是你为什么要打破挂在床头的那面镜子呢?”
第十章 夜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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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夜,我是个夜猫子……
孤独的夜、疯狂的夜、颓废的夜、宁静的夜……
任何夜的邀请,我都接受……
深夜,我穿得很随便,蓬头垢面像个鬼……我喜欢这种邋遢!
文明的世界里我必须扮演一种角色,他们称呼我艺人或歌星,但是在夜的领域里我什么都不是,我就是我……
初夏,风还是有点凉。
我走在中山北路的红砖道上,路上的行人很少,只有偶尔飞驰而过的车辆,织出一幕活动的背景。
今晚,我不想当主角,我的剧本是一片空白。我听不到导演的NG;也听不到观众的“安可”。
真的!我只想一个人静静走回家……
一个人,在现实的社会是多大的苛求啊!
因为人是群居的动物,没有人可以脱离群体生活,所以必须和别人***。
为了便于辨识,每个人都有一个代号,这个代号叫姓名。不过那是在以前,现在社会形态越来越复杂,一个人有一个代号还不够;我们通常拥有多个代号,身份证上有统一编号。存折上有帐号、自动提款机上还有个密码、亲昵的朋友称呼的小名、母亲叫的乳名和依社会阶级、职业衍生的头衔,像董事长、总经理、职员、歌星、画家、总统、跑单帮的、皮条客……
有个代号还不够,现在流行分类……新人类、超人类、雅皮、上班族、庞克族、新女性论者……
这么多的名词,不管是代号还是分类,都是为了确定“我是谁”。
然而,“我是谁”三个字,带着浓厚的价值判断色彩!
“价值判断”已经是现代社会的黑死病,没有人可幸免;但是我想暂时免疫……
我走累了,找了一个公车站牌旁的椅子坐了下来,拿出一包被挤压得皱巴巴的香烟,勉强抽出一根几乎夭折的烟,开始抽起来。
我常想,如果一个人想挣脱社会给他的束缚;那么他必须逃亡……但是谁能真正逃开呢?就像谁能割舍尘缘的七情六欲!况且,要逃到哪里去呢?
逃亡的本质只不过是让心灵不断接受放逐罢了……人,是一种悲剧!
物欲横流的社会把悲剧建筑在人的无知和贪婪上;而抵抗社会宿命的人,把悲剧建筑在良知和无奈上!
长久以来我已经学会了在夜的怀抱中,舒缓自己对社会的痛心……
我一直想证明台北不能代表台湾;时下的音乐不能代表我们的流行音乐!
只是,懂的人有几个?
我捻熄了烟,继续往回家的路走去。
才走到中山北路和民生东路交叉口,家还很远呢……
是啊!走着走着,居然有一种流浪的感觉。
也许,只有在夜里才能享受到的漂泊……
U2的周末是越晚越热闹,跳Disco的舞厅更是大排长龙,挤得水泄不通……
这里是东区年轻人的大本营,他们在此发泄过剩的青春。
显而易见,他们大部分是来自中产阶级家庭以上的孩子;但不是五年前我在地下酒廊所看到,那些自命为Punk或New Wave的富家子弟……
这些孩子聚集在这儿,“Just for fun”and “Show”!所以他们干净多了,不再是吸毒、酗酒或同性恋……
台北贫乏的生活素质,无法让年轻人的精力得到多样化的宣泄,所以他们借着跳舞、唱KTV、拉BAR、打电动玩具消磨时间。通常他们会刻意打扮得很入时,为了“Show”一下自己的SENSE,有的孩子花上好几个月打工存下来的钱,买一套名牌服饰。
仿佛在U2,像潮水般川流不息年轻人,是站在一个属于他们的社交舞台上,恣意地表现自己。
他们为的不是掌声,而是同属于一种族群的自我认同。他们常常暗中较劲,也许是虚荣心作祟,他们希望比同年龄的孩子看起来更有一些成熟的魅力。
舞池的天花板回转灯急速且有节奏地射出一道道像雷射的光链,上千万朵泡沫灯光在诡异的气氛中漂浮闪烁。人群拥挤的舞池弥漫着香烟、香水、汗臭和干冰烟雾的各种味道。超高分贝的音响在怒吼,夹杂着人声与各种噪音;不时的尖叫成了舞池的脉搏。解除压力最好的方法是投入比压力刺激更大的声光***中……
*** your Society!!!
电动玩具场的孩子和舞池的孩子不同,他们专心地守着眼前的电动荧幕,手脑并用,全神贯注;为了争取更高的分数或破记录。
我用五十元换了十个代币,开始玩俄罗斯方块。那是一种自己跟自己挑战的游戏,我玩到第五次就可以打到三万多分;而且越打越有兴趣。不必和别人正面竞争,和一部机器比赛就可以获得成就感的满足,领教了电动玩具的魅力。总有一天会因为电动玩具,使得人与人之间不再懂得人际关系。
因为和一部没有情绪的电脑玩久了;就会发现和翻脸跟翻书一样的人类很难玩得起来。
也许将来的孩子将更我行我素,更自我,更鄙视套交情和多余的客套、礼貌;当然也更没有人情味了……
U2有一家牙祭火锅,我常来这里吃Sha bu-Sha bu。
我每次都叫牛肉火锅,外加一份鱼饺和白菜。有时想想很好玩,在中国人的观念中,火锅是代表团圆的。应该一群人围着一个锅子吃才像吃火锅;个人式的小火锅恰恰相反,它完全强调个人式的享受,一个一锅、各吃各的,谁也不理谁……
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在北京冰天雪地下,和崔健及一伙团员,热乎乎地吃着羊肉炉,那是多么有人情味啊!
人情味在台北真的好象是个历史名词……
如果有十个人一起打的电动玩具;或者五十个人一起吃的火锅,是否台北的人情味会浓些?
好象吃撑了,付帐时发现肚子有点胀。
离开了U2,招来一辆计程车……
“去哪里?”司机的口吻是冷漠的。
“淡水荷兰人墓园。”我回答。
“摊”现在已经变成观光胜地了。
刚开始的时候,总是喜欢约三五好友到“摊”,吃一吃林钜亲自下厨烧的菜。我的朋友,只要是男的,几乎个个是酒鬼。我对酒精天生没有好感,而且和啤酒会过敏,所以只能在一旁看。
喝的少的人,一定吃得多,我就是这种人……
那时侯的“摊”,客人不算多,都是熟客。所以喝酒、吃菜都很自在!
“摊”只是大伙给它取的代名词;其实它根本没有店名,甚至连个招牌都没有。
“摊”的楼下是一家参药行,“摊”在二楼,要走药行边一个又窄又陡的楼梯间才能上去。一般人从外表看,会以为它只是一间违章建筑。
这就是“摊”隐秘的地方,没有人带路,外行人绝对不会知道它是一家餐厅,而且这家餐厅没有菜单,老板高兴给你煮什么;你就得吃什么。这家餐厅也没有固定的菜色;它一切都是随兴的……
“摊”是一种复古情怀;一种反现代餐厅的餐厅。它除了桌子、椅子都是古董级的,还拥有两座现在很难再见到的荷兰床。
“摊”的餐具、柜子、水壶、收音机都是“古早人”使用过的,老板、店员甚至连客人也都有点像古早人……
初期的“摊”带着点颓废色彩,大伙痛快喝酒、吃菜、高谈阔论,完全不管外面的世界。喝醉了,随处可躺;心情郁闷,大不了翻桌、跳楼……这种感觉简直就像落难的草莽英雄。只不过,物转星移,到了现代大伙失散各处,名称也改了……有人是画家;有人当歌星;有人跑政治新闻;有人拍电影;有人从事摄影;有人无所事事……但是英雄就是英雄,三杯黄汤下来肚,本性就出来了!在这里可以肆无忌惮发表心中对社会、国家的不满;可以大发牢骚,一吐怀才不遇之苦;可以天南地北瞎掰;可以静静地喝闷酒;更可以站上桌,高歌一曲……无论是哪一种,都是英雄,都是豪情!
“心情哪操烦哪,饮啊酗酒!过去、未来啊无敢想……”我爱死这首“悲情的运命”!
所以每次都唱得很大声、很大声……
众人皆醉我独醒,众人皆醒我独醉;谁说我没醉,谁说我没醒;我只是没喝酒罢了!
我不喜欢消极,但是我爱那种带着一点点颓废的悲观……
初期的“摊”就是这样的!
但是,这样的日子过了不久,“摊”就因为它独特的风格远近驰名;再加上大众传播媒体的渲染,一些自命风流、附庸风雅的人都来了……
“摊”变质了!它变得真的是一个餐厅……
以前的英雄不见了,换来一群好奇心很重的观光客。
“走路地板还会摇耶!”一个初到“摊”的女孩兴奋地对她的男友说。
现在的客人多了,简直可以用门庭若市来形容;服务的店员也多了;武洲忙里忙外的,真的在做生意……
我悄悄走了……回头看看“摊”……
林钜回基隆画画去了,上次在电话中还约我一起去看海。
他大概不常回“摊”喝酒了吧?
那么现在谁还会率性地在阳台那块空地上尿尿呢?
我看看天空,今晚的月亮……刚好缺了一半。
我是个很“独”的人。
有人说我遥不可及,那时误解;我只是习惯了独处的美感。
今晚,哪儿也不去,沏壶普洱加菊花,一边画画;一边听LEONARD COHEN的歌……
Everybody knows that the dice are loaded.Everybody rools with their fingers crossed.Everybody knows the war is over.Everybody knows the good guys lost.Everybody knows the fight was fixed:the poor stay poor,the rich get rich.That's how it goes.Everybody knows.
Everybody knows that the boat is leaking.Everybody knows the caption lied.Everybody got this broken feeling like their father or thir dog just died……
有一种恋夜情结,让我习惯了在深夜工作。
白天人多;我很怕人类,无法让脑袋冷静,专心创作。
夜晚,人睡了;我的脑袋才可能活跃起来……
画画是我一辈子的妻子;写歌、唱歌或者写作则是我迷恋的***……我很幸福,每天晚上都有好几个女人陪我。
沏茶、品茗、听歌——是我知己的朋友,我常邀请他们一起过夜……
很想证明一件事,不一定周旋在人群中、左右逢源的人才是快乐的;一个不善交际、性格孤僻的人,一样能拥有快乐!
每个人快乐的层次不同,对我而言,快乐不是高兴、亢奋或是开怀大笑……我的快乐是一种细细的品味;一种向自我世界不断探索的乐趣。
最深层的知识是一种苦痛!
能享受苦痛的人,才真正懂得快乐……
所以,今晚,我是快乐的!
第十一章 斗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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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鱼养在鱼缸里,会斗得你死我活;
放进河里,就再也不斗了……
曾经有个同事在办公室里养了一只斗鱼,我们常常拿镜子去逗它。斗鱼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以为是另一只同类,就会开始发疯……
后来又有另一个同事买来另一只斗鱼,和原来的斗鱼配对。结果这两只斗鱼果然斗得你死我活,彼此都被对方咬得遍体鳞伤。
看斗鱼相斗成了同事工作之余的娱乐,后来一位女同事于心不忍,才把这两只斗鱼分开养。
因为都是做广告的,所以每个人新鲜的点子也很多。有人建议把三只斗鱼同时放进鱼缸,看看会发生什么状况……有人建议举办个斗鱼比赛……有人建议买个食人鱼来和斗鱼一决雌雄!
这个建议马上被大家采用,食人鱼和斗鱼的世纪大对决于是展开……
奇怪的是两只鱼在同一个鱼缸里居然谁也不理谁!等了快十分钟了,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没有好戏可看,同时们纷纷作鸟兽散……
又过了半个小时,突然传来一声女同事的尖叫!原来鱼缸里的斗鱼被食人鱼吃得只剩下骨头了……好可怕的食人鱼!
午后下了一场骤雨的周末,我全身淋湿站在雅客超级市场大门口。一辆计程车也叫不到……
延吉街和仁爱路交叉口,一辆计程车撞上一辆自用轿车,两条路线的交通都受到影响。
肇事的计程车司机和自用轿车的驾驶员,当街就骂开了……其他不耐烦的驾驶员,纷纷鸣喇叭表示不满!两位肇事者,谁也不让谁,一定要等交通警察到现场处理,才肯把车开走。
现场一片混乱,人群、瘫痪的车队,夹杂着漫骂和喇叭声……
从小淋雨惯了,觉得淋雨是一件蛮有情趣的事;但是遇上下雨天塞车,手里提了一大袋沉甸甸的日常用品回不了家,那就成了一件满狼狈的事了!
街上有很多人捂着头快跑,这场雨下得太突然……一位日本少妇,带着她的一对儿女刚从雅客走出来,手里也是大包小包的……遇上这场骤雨,也怔着了。少妇约莫三十五六岁,她的大女儿约七八岁,小儿子约四五岁。
看得出来是个有教养的日本家庭,她和儿女之间的交谈总是轻声细语的……大女儿拿着母亲给她的零钱,暂时放下手上帮忙拿的手提袋,到公共电话处排队打电话;少妇蹲了下来,轻声地教她的小儿子唱着那首耳熟能详的日本歌谣“ぁめふリ”:(这首歌就是“唏哩唏哩、哗啦哗啦,雨下来啦,我的妈妈带着雨伞来学校接我,唏哩唏哩、哗啦哗啦。嘎啦啦……”的原曲)
ぁめぁめふれふれ かめさんか
しゃのめでわむかぇ ぅれしぃな
ぴっち ぴっちぢゃつぷちやつぷ
らんらんらて……
我想起麦可以前的日本老婆容子。麦可和容子在三年前就***了,容子带着一对儿女回东京。
当时所有认识麦可的朋友,包括我在内,都认定麦可是结束这场婚姻的凶手。因为麦可是个标准的美国大兵,个性直率,刚强;容子是个温柔恬静的日本女人。不了解内情的人,自然会认为是容子吃亏……
一直到最后,我们才知道麦可是冤枉的;原来容子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柔弱女子。她虽然像传统的日本女子,把老公服侍得无微不至;但是对子女的教育却极为霸道。她不顾麦可的反对,规定孩子一定要上日侨学校。而且在家不准说英语,只能说日文。甚至所有的生活习惯、思想观念都必须和现代的日本社会同步。
容子认为孩子是属于她和日本的,和麦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麦可为了这件事,几度和容子翻脸。容子发挥了日本女子的韧性,绝对不和麦可争吵;但是也不让步。她让事情演变成她完全是个受害者;让所有的亲友认定是麦可在欺负她。
有一天,麦可喝了酒,打了她一巴掌,于是他们***了。
我从回忆回到眼前现实的世界。我的身旁有两种差异极大的气氛……马路那边对峙的情形,依然僵持不下,那是暴戾的。雅客的门口有少妇带着一对儿女,轻轻地哼着歌谣,脸上没有一点不耐,那是安详的……
突然觉得我们很像斗鱼;而日本人则像食人鱼……
也许只是我主观的假设;但是太多的迹象迫使我去接受自己的假设:
斗鱼是一种同族斗同族的鱼类;我们也是。
食人鱼是同族吃异族的鱼类;这点比较像日本人。
斗鱼是自顾自的本位主义,我们亦同。
食人鱼是群体性的侵略者;这也像日本人。
有一个问题让我很疑惑……那就是如果我们改不了斗鱼的本性,那么我们一直引以为傲的经济成就,将来会不会也是谋杀我们的刽子手?在日本,尤其是在东京,塞车是稀松平常的事,但是没有人像我们这种“乱塞”。
是我们的交通规则订得不好?警察取缔得不够严格?车辆太多超出负荷?还是政府无能……
都有的!但是最重要的却是我们太自私了。
已经没有人能告诉我,我们自私的原因。
是民族性?还是教育的问题?抑或是岛国情结?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但是心里很难过……
记得小时候,常常听见长辈们取笑日本是“小日本”;现在我却常常检讨自己是不是个“小台湾”。
经济让我们步上了国际的舞台;但是我们却连基本动作都不熟练就上台了!
有钱,并不代表台湾实质的进步;那只是为我们换来“暴发户”和“贪婪之岛”的恶名……
反观今天的日本,他们同样地靠经济步上了国际的舞台,但是他们像个巨星,我们却像个不入流的临时演员。
经济的发展是必须和文化、教育齐头并进的!
文化是民族的根,教育影响民族的素质,所以当日本收起二次大战的枪炮、***;他们依然能以经济和文化的优势侵略全世界!
食人鱼依旧是食人鱼;但是今天的日本人以文化做包装,教育做后盾,和平且友善地并吞了世界。
斗鱼依旧是斗鱼;一味的发展经济,忽视文化、教育的结果。让我们在这块岛上,像赌徒一般,相互残杀。
我不是个崇日份子;也不是个排日份子,我只知道每个人都要有民族自尊,他山之石可以攻错。日本能,我们为什么不能?因为我们是斗鱼……
又想起斗鱼被食人鱼吃掉的那一幕……
原来我站着发呆好半晌了!
交通警察来了,肇事的计程车司机和自用轿车的驾驶都被开了罚单,交通恢复了正常……
一个撑着伞的男子出现,带着日本少妇和一对儿女走了……
一下子我的心情和手上提的日常用品一样,变得好沉重。
又去看了一次《斗鱼》这部片子,印象中最深刻的还是整部黑白片中那一条红、一条蓝的斗鱼。
MICKEY ROURKE为了把宠物店的斗鱼放回河里,被他的死对头的警长开枪射死。MATT DILLON拾起草地上奄奄一息的斗鱼到河里放生……
斗鱼不是养在鱼缸里的!它们是属于河流的,一条通往大海的河流。那儿空间大,斗鱼就不斗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的河流在哪里?
日本人教育他们的下一代要有世界观,甚至在教科书里就灌输日本的孩子,他们不但是日本人,将来长大他们将是世界人!怪不得日本人的战场在世界,因为惟有广大的世界空间,才能宣泄岛国人民好斗、眼光狭窄、小家子气、小格局的民族性。
每次在国外旅游,看到台湾去的观光客的恶形恶状,心里真的是非常难过……
日本有些大饭店的房间里,居然会在桌子上立着一个广告牌,上面用中文写着:本房间所有物品皆属饭店所有,请勿擅自取走!
因为很多台湾观光客喜欢贪小便宜,看到饭店房间里的烟灰缸、毛巾、睡衣都会顺手牵羊拿走。更离谱的是我听一位导游说,曾经有一个欧吉桑把饭店的电视都搬走了!
欧洲有些比较高级的珠宝店及服饰店,因为痛恨台湾观光客讨价还价,干脆在店外挂起牌子,告示台湾观光客是拒绝往来户。
还有一次我在美国,看到几个年轻的台湾女生因为插队和外国人发生争吵的情形……上前一问,居然是台大学生!都读到大学了,连基本排队的秩序都不会遵守,我们的教育真是失败!
难道我们真的一点民族自尊都没有吗?
如果世界是台湾斗鱼的那条河;那么我们就必须建立“河的眼光”,而不是活在鱼缸里的观念与习性。
对于未来,我并不抱着全然的绝望。但是我不希望把理想寄托在下一代的身上。
那是不公平的!我们所犯的错,要我们自己去改变。下一代是跟着我们走的。
所以,斗鱼们!向着通往海洋的河游去……
第十二章 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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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就住在绝望的隔壁,
但是人在绝望的时候;
却总是忘了去拜访她……
有这么一个老掉牙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下着大雪的冬夜,两个衣着单薄、几乎冻僵的穷人,巧遇在雪地中。其中一个人伸出他的双手说:
“如果我有钱买副手套保暖,该有多好!”
“你该满足了,朋友……”另一个人说:
“我连双手都没有。”
谁都知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人应该知足;不该轻易抱怨。但是,我总是有个疑问……为什么人不该轻易抱怨?难道就为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天下比我差的大有人在,这是种自我安慰的释怀吗?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慢慢了解到人之所以不该轻易抱怨,是因为抱怨的人总是离希望很遥远。
如果我们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喜欢抱怨的人总是容易绝望,他们对大部分的事物都不满意,极尽所能地在鸡蛋里挑骨头;而且以悲观的看法做唯一的结论。
所以喜欢抱怨的人活得并不快乐;不快乐的人,字典里永远找不到“希望”两个字!
我曾经因为腿的缺陷,限制了我在运动方面的发展。但是我不气馁,我立志打好桌球!
当然!在刚刚开始的时候,我吃足了苦头……那时常常因为练习不小心摔交、闪腰或腿抽筋。而且球只要一打出界,就必须吃力地撑着拐杖;走一段不短的距离,把球检回来重新再打。就这样伤痕累累地苦练了半年,终于有了显著的进步。
如果我在练习的过程中吃不了苦,很可能这一辈子就真的和运动绝缘了。所幸我没有,因为我的心中有希望,即使在汗流浃背、体力透支的情况下,我还是告诉自己我可以做到……
小时候的希望总是最多的!有的人希望做总统;有的人希望做老师;有的人希望做科学家……台风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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