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哉,灯塔!
一个选择了以航海为终身职业的海员,在他深邃辽阔的心海,纵有千丝万缕的大海情结,我敢说“灯塔”才是最有资格成为他心中那数以千万缕情丝中唯一而首要情愫的。
君不见在浓重的夜幕覆盖下,那来自灯塔的一束束耀眼的光带,仿佛刺破天籁的雪色利刃,宛若征服邪恶的倚天长剑,闪射之处,黑暗荡然无存,在遥远的海面与神秘的天宇间,留下千百条、万千条的光影——它撕开这无情而近乎恐怖的夜色,让远处喜欢海滩夜景的游人觉得,这是一道绝顶美丽的海景光环。尤为令人称奇的是,它给驾驶着海轮昼夜跋涉的海员,指明了一条通向彼岸与光明,同时可以避开险滩暗礁的安全航道。所以我说,这世间知灯塔者,莫过于海员了。
灯塔是有生命力的。她的身影常常耸立在风口浪尖的礁石丛中与令人胆寒的悬崖峭壁处。更贴切地说,最容易引起触礁、沉船、搁浅等灾难性海难的危险地带,才是她,才是这与拍岸的惊涛朝夕相伴,与呼啸的飓风日夜厮守,如同远航的海员一般一生与寂寞打交道的身躯挺立之处。所以我说,灯塔是勇者,是其默默无闻的个性与从不张扬的特质,是其孤独的环境与鲜为人知的使命,而被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所遗忘。
灯塔是执著的。无论岁月怎样蹉跎流逝,无论季节如何更替流年;无论是暴风骤雨、阴霾迷雾;无论是飞沙走石、风和日丽……你总能够在她的岗位见到她执著的身影,一个给旅人以希望,给哲人以思考、启迪的身影。正是缘于灯塔这样忠诚于自己的岗位的“执著”,才令被旅途颠簸折腾得筋疲力尽的海员,在放眼远眺突然间发现象征到达陆地、岸边的灯塔光芒时的刹那间,会心地发出那一声“到岸了——”的如释重负般的放歌与呐喊。所以我说,灯塔是海员的忠实伙伴!
不难想象,一个横跨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的环球航行者,在长达数十个昼夜的风雨兼程里,那守候在航程终点的第一位伙伴,难道不正是灯塔,不正是灯塔那灿烂无比、光芒四射,迎接旅人的微笑吗?在那耀眼的光影后面,是勃发大地之气,洋溢着生命活力的精彩世界,是远离陆地、远离繁华的天涯孤旅者的希冀,是生命航船的彼岸……所以我敢说,海员对灯塔情有独钟!
整整二十春秋的航海生涯,让我有机会邂逅无数灯塔的挺拔英姿。她们有南洋新加坡海峡入口处的霍斯堡灯塔,有位于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和新加坡三国领海交界处的海伦灯塔,有地形险要名闻遐迩的南非海岸好望角灯塔,有终年雾锁英伦位于英吉利海峡的易北河灯塔,还有连接地中海与大西洋咽喉要道的直布罗陀海峡灯塔……她们,无不以自己独特险要的地理位置,见证自己祖国的沧桑变迁;她们,无不为如同一名卫士一样守护着自己的祖国海疆而自豪。
然而,在这众多享誉世界的灯塔中,最能打动我心弦以至于让我毕生难忘的,还是我们中国的北方海上门户天津大沽口灯塔,矗立于黄海之滨的威海灯塔,珠江之畔的虎门炮台灯塔……。每一年、每一次我驾驶着“浮动的国土”远航归来,我从雷达荧光屏最先发现的却是她们巍峨身躯的雷达应答器回波。进而,我会尽可能地靠近祖国母亲的海岸线,举起望远镜向她们行注目礼。那澎湃激荡的心潮啊,是我对灯塔曾经见证、遭遇毛瑟枪欺凌的累累弹痕的肃然起敬,是我为虎门禁烟、愤慨炮击倭寇捍卫祖国疆土的将士们感动的泪水。是她们,是灯塔耀眼的光芒告诉我,怎样才配有资格称谓“中国海员”这个称号。
无论何时何地,每当我看到灯塔,涌动在我心头的这份情结,这份思绪,总如灯塔脚下的波涛一般跌宕起伏,难以平息;每当我偕同与我比肩的儿子乘坐游艇,游览黄浦江畔两岸火树银花般夜景的时分,我觉得,吴淞口炮台的英姿,和炮台灯塔射向天际的光芒,才是最夺目、最精彩的景致所在!
良久的、良久的注视着它,直到它在我的视野中消失,这时已经泪眼迷蒙的我,浑然分辨不出那到底是灯塔,还是我风雨同舟的战友海员。
哦!灯塔,我心中的灯塔!
壮哉,灯塔!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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