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外派船
90年代初的一天傍晚,我坐火车从青岛返回北京,上车后找到座位坐下等待开车,我发现在这个车厢里有十几个汉子正在和家人告别,告别的场面很凄惨,车里车外男人,女人,大人,小孩哭成一团,好象生离死别似的。
我觉得奇怪,看那些汉子一个个黑黑的,壮壮实实的,他们为什么出远门,出发时怎么这样悲切?
车开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坐在我对面的那条汉子才擦干了泪水安静下来,我敬给他一只烟,问他们是干什么去。那汉子回答说他们是渔业公司的船员,这次是去外国船上工作。
我轻松的说:“到外国船上不也是***们的本行么?这么伤感?”
那汉子又激动了:“你不是干海上这行的你不知道,在咱家的船上咋都能好说,那到了资本家私人老板手里,人家不把你当人呀!再说还是给洋鬼子干,要不是上面***着,谁乐意干?”
我笑了:“咱们是同行,我也是海里捞饭吃的,我也在外国船上干过,有些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严重。”
从1980年开始,中国海员有了劳务外派的工作。80年代初,在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人工成本越来越高,船公司不得不转向人力成本低的国家寻求海员。中国那时改革开放才刚刚开始,为了给国家多渠道赚取外汇,远洋接受了外国船公司的劳务合同。派出了一批批海员到外轮工作,这不但给海员们个人增加了收入,也给国家创了汇,还带回了外轮管理的一些先进经验。
在国轮上工作,一年充其量能拿100到200美金外汇,虽然这对当时的陆地工薪层是很大的数字,可比起在外轮,一个月个人除去上交就能拿同样的钱甚至还多,上外轮就很有吸引力了。国家也创汇多多!有一年,我们公司外派船员向公司上交的收入正好等于全公司员工一年的人力支出,就是说用一百多名上外派船工坐的人挣的钱够养活全公司几千号人,国家不用再支一分钱。
头一批外派的只有普通船员,他们从家信中带回了在外轮上工作辛苦,外籍高级船员欺压中国水手的消息,加上合同中有“生老病死伤船方不负责,船方有权随时解雇,处分“等条款,再派人时大家都不愿去。后来第一批人回来后告诉大家,在外国船上,只要你干好你的工作,英语好,大家团结。高级船员也不会太过分。加上他们带回的大把大把外汇,消除了人们的疑虑。于是海员们纷纷要求上外轮工作
公司也总结了经验,尽量争取全船船员都是中国人,一来好管理,二来高级船员能为国家挣回更多的外汇。
我就是1986年被派上“POLO“轮工作的。这船的船东是一家美国公司,老板是个台湾人。他要求公司在派人时一定要派最好的,干部船员必须大学学历,在本岗位做过一年以上,英语好,他还要来面试,不合格者不用。
公司按他的要求调集了24个人,干部船员还都是我们大连海院的毕业生,大家见面自然亲切,对上外派船也多了几分信心。
老板又不来面试了,令我们飞往希腊的雅典上船。
我们乘巴基斯坦航空公司的飞机从北京经卡拉奇转机飞到雅典。一下飞机就碰上一个难题,我们持有的护照没有办入境签证,也许是公司的人认为我们是下了飞机就上船,不用办。有些国家是这样。希腊就不行。为此,我们出不了机场,代理和移民局交涉,把我们先安排在过境旅客休息厅,等待移民局的处理决定。 六个小时过去了,希腊移民局同意我们入境,但要一个个的接受讯问,在保证书上签字,保证在雅典逗留期间不下陆地。
办好手续,我们乘车前往船厂。代理说,这条船是老板刚刚从希腊人手里买过来,因为船龄18年了,希腊不准注册了。老板买来后,修一修挂上巴拿马旗拉货。现在船厂刚修完船。因为是12月29号了,原来船上的希腊船员早在前几天就走了,回家过圣诞节去了。船上只有一个新加坡管理人。而我们后天就开航,一切开航准备都得在48小时之内做完。
听完代理的介绍,我们不由的愁上心来,一条旧船,没人交班,48小时后开航。这都是我们在国轮上没有碰到过的情况,但没什么好说的,老板的钱不会那么好挣。
来到船上,已是夜里11点了。大家谁也没睡,各奔各的岗位。新加坡的管理人姓李,矮个子瘦瘦的,带着付眼睛,一付盛气凌人的样子。他以前做过老轨,老板请他来可能是不放心我们这些人吧。
深夜1点钟,服务员走进船长房间问他们二位吃不吃宵夜?
李先生不太高兴的说:“吃什么宵夜,不睡觉都在干什么?”
服务员告诉他所有的人都没睡,都在准备开航的工作。他听后沉默了。
谁会睡的着?各人分管的那一摊工作要自己一点点摸索,以前的工作记录全部是英文,而且,明天一早,供应商就要上船来拿订货单。我们干部船员的英文对付自己的事没问题,而水手长,大厨他们英文都不行,要他们开订货单只能写出中文。可我们是谁?是同船共渡的兄弟!大家互相帮助,先把留下的物品清理一遍,编个单子,又根据在国轮时平常都用啥开个单子,两单一对就拉出订货单了,英文好的分工帮其他人再翻成英文。
忙了一个通宵到早晨8点钟,我们把全套的订单打印成整整齐齐的一叠交给李先生,没想到他在单子上一通删改,扔回给我们:
“按这个重打!”
原来他把备品量减到了最低,能不买的就不买。重打就重打,我们又一通分工合作,到十点钟供应商来时,重打的整整齐齐的单子交给他。
开航了,我们出了船厂,可不知道去那!老板还没给这船找到货,我们把船开到一个安全的海区,漂在那把船上还要做的一些工作做一做,等待着命令。
待航的第二天下午我正在海图室整理海图,甲板上的水手叫我,说大付负伤了!我是二付,还兼着医生的工作,我急忙拿着急救包下到大舱里,大付血流满面,他是一脚踏空磕在钢板上,眉间摔出了一个两公分的口子。我做了一下简单的止血,把他扶到我的房间,船上有个药柜,里面的药我昨晚通宵没睡,全查清了,处理伤口的药和手术器械都有,在国轮上有专业的医生,处理这种外伤很轻松,而我只是懂一点医药常识。他的伤口这么长,非缝不可,脸上的血管和神经又复杂,我真不好下手。
正在这时,服务员进来了,这伙计四十来岁,是个粗壮的红脸大汉,他一看大付的伤口就说:“老二,缝吧,不缝不行呀!”
“我当然知道得缝,可我没把握!”我没好气的说。
“我会!当兵前我就是赤脚医生!在田里我还给女人接生过哪!”
“太好了,咱俩合作!”
我一边准备器具,一边对大付说:“兄弟!对不起了,**有,但面部情况复杂,鬼子留的药还不熟悉,只能不用**给你缝了。”
“没事,你俩来吧,只是缝好点,别破了兄弟我的像就行了。”大付咬着牙说。
我把一块毛巾塞到大付嘴里,骑在他身上捧住他的头,用消毒水一点点将伤口清洗干净,与服务员合作用缝合针一下一下的扎进肉里,又穿出来,我不停的擦着伤口流出的血水,大付真是汉子,他头上大滴大滴的汗水往***,牙齿把毛巾咬的紧紧的,一声不出!我感觉得到他的身躯在抖动,为了缝合我不得不紧紧的压住他。
“兄弟。要是太疼你就喊几声,别怕丢人”我拿开毛巾问他。
“没事。该咋***们还咋干,我忍的住”大付平静的说。
整整缝了七针,包好伤口后我和服务员都出了一身大汗。三个月后大付的伤口愈合,眉毛里只留了一道暗暗的红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我还逗他:“瞧咱的手艺不错吧!一点没破你像,反而使你更帅了!”
老板开航的命令来了,先是叫我们向利比亚的利波里开,装化肥,第二天又取消装货令叫我们转向直布罗陀进大西洋,到了直布罗陀再令向纽约与迈阿密中点方向开,到大西洋中部再转向佛罗里达半岛南端开,绕过佛罗里达,又令向密西西比河口开。这说明我们这条船在市场上找货很不容易。离密西西比河口还有一天的路程时,老板忽然命令我们去美国的帕斯卡勾拉港装去阿尔及利亚的小麦。
计划航线,准备海图是二付的工作,我马上从航海资料中找出帕斯卡勾拉港的有关资料。她位于密西西比河口东边,是一个不大的港口,有美国墨西哥湾舰队的海军基地和修船厂及渔业码头。可我从船上备有的海图中怎么也找不到该港的港口图。
我们远洋船航行在世界各海区,用的都是英国出版的海图,它分大洋航海图,沿岸海区图,港口图及专用作业图。第一种图是小比例图。用来计划从一港到另一港的航线,以算出航程和所需时间,大洋航行时用。第二种比例大一点,用来在近岸海区及主要航道航行用时。港口图是大比例图,接近港口后,水深变浅,海底复杂,来往的船舶多,有的港还必须按航标走挖出来的深水航道。没有这张图根本无法进港。英版航海资料记录有全世界海区和商港的资料,每周出一次通告,通告各地区的资料变化。在各港口的航运公司和船舶代理公司都可以向出版社设在本国的经销商订购海图并免费获得通告。在国轮时,公司的海监室有专人管这项工作,他们根据船所要走的航线备好海图及最近的通告给船上,很少有一条船出航时因不知目的港而没备海图,所以我们碰上了一个以前没碰上过的难题。
我和船长商量怎么办?船上没有传真设备,请老板用文字将港口航法用电报发来也不行,船不能为一张港图转靠其它港口。没海图无疑是闭着眼降落一架客机!正在我们发愁时,船长看到在我们船左前方有几条美国渔船,船尾喷着的船籍港是“帕斯卡沟拉”!有门了。船长用无线电话呼叫他们,很快,一条船名为“宝石“号的渔船船长回话了,他得知我们的情况后提出将他的港口图给我们,有图当然好,但这时海面上刮着六级风,浪很大,我们一条二万多吨的大船和他的渔船并靠是很危险的。
船长正想有多大把握,那位美国船长说话了:“船长先生!不要犹豫不决了。干吧!”
我们把船速降到能抵御风浪的速度上,“宝石“号绕到我们的下风舷慢慢靠了过来,在海上,两船相近,海水会产生一种船吸现像,把吨位小的船压向吨位大的船,如果两船船速相差太大,压力就大,甚至压小船撞上大船,产生损坏。
我们与”宝石“号保持着相同的速度,可在风浪的推拥下,“宝石”号还是随时有碰上我们的危险。看来“宝石“号靠上来是不可能了,就在两船相距几米而摇摆剧烈靠不上来时,只见一个粗壮的金发水手爬到了”宝石“最高处的甲板上,他一边打着手势叫我们的水手注意,一边用绳子栓住包在防水袋里的海图,用海员们撇缆的手法准确的将海图包甩到我们甲板上。我们的水手解下海图包,正想把送给他们的威士忌系在绳上,那水手一边叫着:NO!一边收回绳子,“宝石”号的船长也加速离开我们船,就是这样,在交接的一瞬间,“宝石“在浪的推拥下,还是与我船碰上了,她的右舷灯碰碎了。
船长在电话里对“宝石“船长表示感谢,并请他回帕斯卡勾拉后一定来我们船作客。
我们靠港后的第三天,一个高个健壮的白人上来了,他自我介绍道:“我是宝石号船长史密斯!“
史密斯船长一头灰白色的头发,56岁了,一双蓝眼透着真诚。粗糙的大手,脸庞被海风吹的干燥的发忖。身穿连体工作服,脚登高腰皮靴。
船长热情的欢迎他,连连感谢他帮了我们,史密斯对船长的感谢不以为然:“不客气!我们都是在海上的人,帮助你们也是帮我自己,上帝会看见的。撞坏的舷灯我会开张单子给你的代理。你问那个身手敏捷的水手?那是我的小儿子!我们父子俩一条船打鱼,我的另外俩个儿子不干这个,他们在船厂工作。哦!我有个小小的要求,能参观你们的船吗?”
那当然没问题,船长叫我陪着史密斯船长上上下下的看,他看完后得意的说:“你们的大船上有的我也有!不过,你们船的体积比我的大!”
他拿出一叠照片,都是他打的鱼的照片。他一边讲都是那种鱼,一边介绍这种鱼的打法。
“你可以打这种鱼尝尝!味道好极了,不过,你不能打的太多哦!打没了我吃什么?”他幽默的对我说。
类似这种没有海图的难题在我们外派时经常发生,比如船上洗大舱一般都需要48小时以上。而我们有一次16小时就洗完,还一次通过验收等等。
13个月后,我们结束合同准备回家时,老板特例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红包,接班的人还带来消息:因老板对我们这班人很满意,特地赶到公司表示能否在四个月后还派原班人上他的另外一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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