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四人是广州水运学院驾驶专业786区队的,我们786区队一共37人,来自全国各地,最小的16岁。最大的32岁。我就先说说最小的这位吧。
他叫缪国兴。是江苏江阴人。中等个头,白白的脸,一头黑黑的短发直直的向上立着。平时少言寡语,碰上人时脸上总是露出浅浅的一点腼腆的微笑。
他很少闲聊。除了熄灯后同寝室的人胡吹时他偶尔加入。他总是在读书,在学习,平时他的生活几乎就是三点一线:宿舍----教室-----饭堂。有组织的体育活动,社会活动,娱乐活动他也参加,但活动完了就是书包一背,读书去。像这样的学生在77,78级中比比皆是,大家都是从恢复高考后的大比例竞争中,从最基层的劳动岗位上来的什么,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谁都珍惜,都玩命学。当时交通部教育局的李局长到学院来检查工作,他在校园里转了一圈,叹到:“从没见过这样自觉刻苦学的学生!”但像小缪这样刻苦的学习的在77,78级中也是刻苦中的刻苦的一类。
大三那年,电子系的一个二年级学生自杀了。这学生是上海崇明岛人,当年他考上大学,整个公社都沸腾了。这是这地方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学生,为了祝贺他,全村人和公社为他准备了上学的所有用品和路费,还敲锣打鼓送他上学。可第二年他被检查出有病,需要休学一年,他觉得无脸回乡就想寻短见,校方发现了。派人看着他。可一没留神,他还是爬到校园里高高的桅杆上跳了下去。大家在议论此事时,大部分都认为不值:休学就休学吧,养好了再回来读,何必如此。
可小缪这时幽幽地插了一句话:“我很理解他的心情,我要是他我也会不回去”。
小缪常年穿着一件咖啡色的灯芯绒上衣,一条黑裤子。脚上的鞋也是一双半旧皮鞋。冬季和雨天时,他会换一双独特的雨鞋。那是外面用稻草编织而成而内衬却是毛毡的鞋。据他自己说他们那地方自家都做这种鞋,在雨天冬天穿的。又防水又保暖。
一次暑假结束我们回到学校,大家拿出各自从家里带回的好吃的,买了些酒凑在一块喝,大侃回家度假的乐事,小缪被大家拉着勉强的吃了一点东西后就背上书包要走,一个同学一把拉住他:“一个暑假你即不回家也没玩,这会还去看书?”
小缪笑一笑,小声说:“我就得好好念书。”
四年的大学生活中,小缪总是那么不起眼,学习成绩中等偏上。宿舍,教室,图书馆是他的三点一线。他还爱钻研数学,曾向几家专业数学杂志投过稿件。但都退回来了。原因大概是不够水平吧。他还爱写点扎记。都是写在一面用过的纸订起来的本子上,我看过几篇。
“我的儿时玩拌阿三”
“长江啊长江”
写的是他小时侯的事以及家乡的风景。文笔朴实,江南风景跃然纸上,还透着一点天真和稚气。
由于小缪这种内向,单调的生活学习习惯,我们区队中的很多人对他都不太了解,甚至对他如此的苛求自己有些不赞同。
到大四那年。学院按教学计划安排我们去各船公司上船实习。小缪被分到上海海运局油轮船队的“大庆53”号。这条船专门跑秦皇岛到上海运原油。小缪那时报考了研究生。他三月上船,四月下船参加了考试,考完后,匆匆赶回船上。
5月12号。我们在各自实习的船上得到一个惊人的通报:大庆53轮5月10日自上海至秦皇岛航行时在渤海石岛以南爆炸沉没。船员仅一半生还。当时我们有七位同学在该船实习。六人生还。只有小缪失踪。
后来,学院的老师和海运局的干部去小缪的家处理后事。他们一行人来到小缪的家,一个长江边的普通农村。村干部听完了他们的来意后,很为难的交换了意见,提出老师和干部先不去家里,只把小缪的母亲请到大队部来说。
母亲来了。那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个头不高,黑红的脸粗糙而略显苍老,人刚到中年头上就已斑斑白发,粗黑的大手显出她在田间常年劳做的艰辛。她听说是老师来了,高兴的只搓手:“是我儿考上研究生,你们来送喜报了吧?怎么也不提请给个信儿?我也有个准备。”
当她得知不是喜报而是儿子没了,她哭了:“这是怎么了,上个月他来信还说:他这次考的很好,肯定能考上。他读研究生就有四十多元的工资了,到那时我们家就有盼了”
哭了一阵后,她请老师和干部们去家里坐坐。来到她的家。人们楞住了,村里家家都是砖瓦房。可小缪家的房却是土坯草房,后墙还是借着人家的砖墙盖的。老师一进门就差点踏空,屋内的地面比门外低,屋里黑黑的,没几件家具。一位老太太悄然无声的躺在床上。那是常年卧床不起的**。小缪的父亲因有病根本不能下田干活。几个弟妹还小。一家人就靠母亲和大妹在队里挣点工分过活。怪不得小缪在学校一年四季总是那么一身衣服。吃饭时(饭票制后)总是买最便宜的菜。四年大学只有过春节时才回家。具说就是这身衣服和上学的路费都是乡亲们因为他是全村第一个大学生为他凑钱办的。上大学读书对这样一位从如此困难,如此贫苦的环境中考出来的他说,就是未来美好生活唯一的希望,就是把全家从贫困中带出来的唯一出路,就是对父母尽孝的为一办法。
而如今这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出路,唯一的办法都虽着他的离去远远的走了,没了。。。。。
这时老师告诉他母亲:小缪***的成绩下来了。考的非常好,是天文航海研究生。
2.海难-----那永刺在我心中抹不去的痛。
1982年5月10日,当一万七千吨的“大庆53”号油轮带着它满身的沧桑,在爆炸声中结束它最后的航程的时候,作为海运学院的一名实习生,我和我的同学们经历了一场生与死的考验,那颗对航海生涯充满憧憬和挚爱的心也随着船体的缓缓下沉而进入了一种静寂的冰冷中。
多少年过去了,我总不愿有人提起:海难------这—我航海生涯中永不忍触及的伤痛。
说起“大庆53”海难,我就在那条船上。我们航海系有我,老郭,小缪,还有轮机系的小祝,小张,小王,小赵等七个实习学生。
那是一个充满生机的五月,清晨的东海海面,春风融融地铺散开来,裹着人的全身,似母亲温柔安祥的轻拂,又带着浓浓的春的气息。初升的朝阳洒在万顷碧波之上变成了无数点跳跃的金光,一群海鸥急速地划过宁静的天空,冲向飘着片片白云的蓝天,蓝色的海面上几点帆影在薄薄的晨曦中若隐若现。风情万种的大海,无异于一幅恬静、和谐的画卷。
大庆“53”号就全速航行在这幅画卷------山东荣城石岛以南的海域里。万匹马力的主机发出低沉雄浑的轰鸣,船艏划开平静的海面,船身如织网的渔梭穿过波浪,船艉巨大的桨叶将蓝蓝的海水搅成朵朵白色浪花,留下长长的,闪着银色光芒的航迹,这航迹似一条银龙漂浮在海面。
我站在驾驶台外,吸着湿润而略带腥味的海风,想着自己将成为一名真正的水手,去体验那种只属于男人的、充满传奇和惊险色彩的生活,心中充满无限激情。
5月10日早上我是值4-8班,在海船一天24小时持续航行时,三位驾驶员一人值8小时驾驶班。大付是早晨4-8点。下午16-20点。二付0-4点。下午12-16点。三付早晨8-12点。晚上20-0点。一般情况下到交接班时接班人都提前15分钟上驾驶台。先看看海图,熟悉一下海面和船的情况,然后接班。我们也按船上的工作规定一人跟一个驾驶员实习。我那段时间跟的是大付班,小缪跟的三付班。
小缪那天7点45就按时上来了,小缪是来自长江边上的农家学生,对知识,专业有种近乎狂热的追求,上船实习他是最兴奋最投入的一个。我常常看到他依在船栏上,用虔诚热切的目光长久地注视着大海,就象孩子对母亲的渴盼。也许是前些日子***究生考的不错,这些天他老是面带微笑,积极的准备毕业论文。
他和我说了些交接班的事后仰头看了看天对我说:“今天天气不错,可以练练测天定位”。
说这话时,他全身浸在金色朝阳里,澄澈的眸子熠熠闪光,浑身透着逼人的青春活力。
我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说了声“好好练吧”,就离开了驾驶台。 我万万不会想到这就是朝夕相处三年多的这位同窗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交了班我就回房间准备实习论文。10点30分,我听到一声巨响。我冲出房间一看,前面的船楼冒烟了。油轮一般分俩个船楼,前面的船楼自上而下依次是驾驶台,通讯室,和会议室,干部船员及甲板部船员的生活区,后面的船楼是餐厅,机舱及轮机部,业务部船员生活区。我们实习生就住在后楼。第一次爆炸后,前楼最高层的驾驶台已经没有了。此时船还是以前进三的全速向前冲着。
第一次爆炸后不到三分钟,在人们目瞪口呆中第二次爆炸发生了,浓烟过后十几米高的前面的船楼,主桅杆全没了,只有滚滚的浓烟和火焰展现在人们的眼前。船开失速,抖动,倾斜,下沉。大家一片慌乱。还活着的船员们本能的找救生衣,救生圈,并聚集在还浮在水面上的后甲板上。有很多人还没有救生衣。
我冲出房间时就知道我住的房间就没有救生衣,在船舷找了一下也没有,这时二厨穿着一件救生衣,拿着两件救生衣从走廊里冲了出来,他一出来一件救生衣就被一个人抢过去穿上了。
我问他:“你这件给我行么?”
谁知他楞了一下,说:“我已许给别人了。”
可话还没说完,另外一个人一把就把那件救生衣抢去了。
我转身看到站在我身边的服务员在哭,我们在这条船生活工作两个多月,和船员们都熟了,我知道服务员是顶替父亲进的海运局,根本没受过海员训练,他不会游泳,身上也没有穿救生衣。我问他他的救生衣哪?他抽抽泣泣说在他的房间里,可一个人不敢再回底层的房间。我一想我如果陪他去房间取,也许有可能在途中找到救生衣,就拉着他往下层舱室跑,一路上我没看到还有救生衣,进了房间服务员一把将救生衣紧紧得抱在怀里,在微弱的应急灯光中,他双眼发出一种异样的光芒。我一下明白了:他是怕俩人就这一件救生衣,就这一个保命的救命物我如果心起邪念,抢了他的救生衣!
我镇静了一下叫他快跟在我后面上甲板,上了甲板后我对他说:
“别紧张!有了救生衣你一定活下去,不要紧,别害怕。”
我帮他穿救生衣,这一穿我又楞了。
按海船救生衣的制造规定,救生衣的上部应是一个柔软有弹性的脖套,它的主要作用是托住人的脖子保护脑后部少失温。这个作用说起来很苦涩,二战时,纳粹党卫军的魔鬼医生门德勒为了测明人在低温下时主要失温的部位和失温速度对人生命的影响的数据,将苏军战俘放在冰水桶中做实验,根据不同温度和时间下受实验者失去生命的情况记录分析什么最影响人的生存。做了很多实验死了几十个战俘生命后,他发现:一个身体强壮,意志坚强的男人在零度以下的水中只有不到二十分钟的清醒,零度到十度中能保持四十分钟清醒。而保温最关键的是人脑下后部,这里是人的小脑,如果此部位保温好,人能保持清醒,清醒加上适当的活动手脚保持血液流动就能多坚持一倍时间,而此部位失温快,人失去清醒的时间就短,失去了清醒人就很快死亡。结论就是:大多数落冰冷海水中的人不是被水淹死的而是冻的失去清醒,进而冻死的。纳粹医生结论的得来是用了苏军战俘的生命,但也给人们提供了宝贵的资料。因此,海上救生衣的最关键部分就是脖圈!
而这条船上配的救生衣却是一般淡水中用的无脖圈式。
我没时间想了,一边帮服务员穿衣一边给他讲到水里要注意什么:救生前胸后背是四块包在帆布中的软木,这种软木很特殊,它能在泡透海水后仍保持使一个体重七十公斤的人托在水面上,十几个小时它也不会失去浮力,但前胸的衣绳要系成死扣,大船沉没时会产生巨大的旋涡,你跳下水后用你一切可能向远游,就算没游出旋窝区系着死结的救生衣也会凭着浮力把你托出水面。
救生衣穿好了,我鼓励服务员:“下水吧!你会活出去的。”
服务员看了看我,转头勇敢的跳入水中。
这时,轮机部的同学小赵提这两件救生衣从走廊里冲了出来,我刚才明明看见他还在甲板,怎么又冲回下层房间了?
小赵叫着:“快!谁还没救生衣,这是我刚跑回底下找到的。”
很快两件救生衣又套在了两个船员身上,只到这时在机舱的同学小张才从机舱出来,小赵问他:“你晕啦?咋才出来”
“我才得到命令撤出机舱!”小张坦然的回答。
这小子?实习生不是负责船员,你怎么这么认死理呀?聚在后甲板的人们乱哄哄的,不知下一步干该做什么,我和小张不约而同的跑去放救生艇。艇放下来了,但俩个挂钩只有一个摘开了,另一个挂钩就是摘不开。我们又跑去放救生筏。
自从悲惨的“铁达尼”号事件后,国际海协规定:每艘航行海船必须按双倍原则配备救生设备。就是说如果一艘船有40名定额船员,必须配备两艘以上救生艇,船的一侧挂一艘,每艘艇定员乘员至少40名,救生筏在船艏,船艉两侧各配备俩个,总数必须至少够80人乘用。此外,船上不得少于80件救生衣,分别存放在工作场地,船员房间,公共生活区内,以便发生意外时任何人都有救生衣取用。船上应定期检查这些救生设备,进行保养,如有不合格的必须马上修理更换。这项工作是三副在船长的领导监督下执行完成。每星期船长应组织全船进行救生。消放演习,讲课,以使船员在出现意外时有组织有措施的进行抢救,自救。
救生艇是玻璃钢制成的,它防热,抗沉性好,当艇内积满水时还保有一定的浮力,保证全体乘员生命。艇内装有马达,船桨,桅杆,风帆,保证机动力,手动力。风动力。备有渔具,淡水,压缩干粮,药品等物品,可保证乘员至少七天的生存需要。其它还有阵浪油,航海表,救生信号火箭等等航海用具。可以说,只要放下一艘救生艇,全船的人生存就有希望了。救生艇平时挂在艇架上,用钢索固定。用时只要拉动钢锁拉手艇就自动下落。落到水面后船员顺着艇架上的绳子滑到艇内,在艇上浮的瞬间摘去挂钩,发动马达就可控制艇了。但此操做要快,如果大船倾斜严重,挂钩就有可能摘不开。
我们上大庆53轮后,船上对救生,消防演习好像并不重视,这时由于驾驶台的爆炸,船长已不知在那,其它活着的干部船员也没人站出来组织。救生艇放到水面后就是因操作不及时,失去了摘钩的宝贵时间无法使用,而另一侧的救生艇因船体倾斜高高的翘向天空更没指望。
救生艇不能用了,还有救生筏。船前部已过不去人了,我们就放下艉部的一个筏子。筏是放下去了。货船配备的救生筏按标准,外型是长椭圆状的玻璃钢壳,平时用钢索系在架子上,当使用时只要解开钢索,拉一下开启绳,筏就会落入水中自动涨开,筏底部是一个椭圆型的橡胶艇,上部有天棚,里面备有淡水,压缩干粮,桨等救生用品。有时筏落入水中后会天棚朝下,那也不要紧,只要抓住筏上的皮带就可把它翻过来。我们就碰上了这种情况,可当我和小张跳入水中抓住皮带用力翻筏时皮带断了。筏子底朝上。如果天棚朝上。这筏子可以容下二十多人,可底朝上,就只能容几个人了。
我和小张翻不过来筏,只能先把岁数大的推到筏子上,叫年轻的抓住筏子边上的皮带,拼命向远游。因为我们知道当这样一条17000吨的船在下沉后会产生一个极大的旋涡。不远离它很有可能被吸下去。
170米长的大船只有艉部还浮在水面上。海难中,除非是船艉部的机舱爆炸,不论是船头先下去,还是从船舯部折断,大都是船艉最后没下去。会游水而胆大一点的人都纷纷跳入水中。几个不会水的站在船的残体上只哭。一位轮机员没有救生衣,站在舷边看着海水俩眼发直,旁边知道他不会游泳的人叫他别跳,可他好像没有听见,一头跳入水中,却再没有浮上来。还有三个不会水也没救生衣的人干脆不跳了,他们围在艉部的旗杆边,准备和船一块下去。
在船员中有很多忌讳,比如船员从不说“沉”只说下去了,吃鱼时吃完了上面的鱼肉不能翻鱼身,而是把主刺挑开吃另一面的鱼肉。
小王本来已经穿好了救生衣跳入水中,那个不会水的服务员飘在他身边,挣扎着向他伸出手,他鼓励他:“别怕!我是海院受过训练的。只要你听我的就不会有事。”受伤的大副和水手长也漂了过来,小王叫他们一个个抓住前面人的救生衣跟着,四个人在水中像一条拖轮带着三条没动力的船奋力的向远游。
在我们海运学院海上专业有一门课必须及格,不然其它课就算门门100分也不发毕业证书,那就是能从五米高台跳下水,能在深水中游200米以上。有的游泳不好的同学为了及格多次课余泡在泳池里练,到最后还不行,老师就拿着成绩单说:
“别想混!这门过不去你也成不了一个海员。”非严格通过不可。
虽然我们都是游泳好手,可五月的黄海,水温只有八度,拖着三个不会水的人,虽然有救生衣托着,小王游得很艰难,平时几百米根本不再话下,这时每前进一米多要付出巨大的体力,苦涩冰冷的海水灌进嘴里,吐出去又进一口,小王游了一百多米总算游到了救生筏和我们会合。后来他告诉我:
“只有一个念头,多游一米算一米,只要咱们能聚到一块就好。”
小王游到筏边是已筋疲力尽,而烧伤的大副必须上筏,在一边冻得脸都青了的小祝一头扎到水中用头顶着大副的身躯把他推到筏上,小祝这家伙平时在学校时调儿浪荡,连美国女外教都敢泡,可这会一点不孬,他拼命顶大副自己呛了好几口水查点没露出水面。
好不容易游出了旋涡区漂在海上,活着的人聚在一起,阵阵的寒冷又向我们袭来。爆炸发生的这么突然,连紧急求救信号SOS都没发出。过往的大船还不定啥时能有,这个季节又不是渔讯,渔船都不会太多。我们只有按救生原则,尽量保持体温。
没伤的人还好,几个受伤的人就不行了。二付,一位五十多岁的老海员,在爆炸时身负烧伤,被同事们放在一个原来在船上放缆绳的木拖盘上,他在寒风吹,海水泡,流血不停的打击下渐渐的不行了。我们拼命的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只有这样才能唤起他最后的体力,能多坚持一会也好呀,但他呼吸越来越弱,终于一歪头,在同伴的怀中去了。
恐惧,惊慌,寒冷包围着我们,大船的只剩下尾部向天翘着,很快,她也要离开我们,我们会不会不久也会去和她在那黑暗冰冷的海底会合?
我们不能失去信心,我们互相呼唤,说话,希望彼此交换信心,能发挥信心的力量坚持下去。
记得看过一篇报道:一个老水手和一个新闻记者在南太平洋驾帆船航海,帆船被打翻了,两人爬到一个救生筏上,72天后,过往的船救起了新闻记者,而老水手却没了,记者活下来的原因就是他始终没有放弃信心,坚信会有人救他!
现在大船没了,我们漂在这寒冷的海水中,冰凉的海水针扎般的刺疼混身上下,不断的夺去我们的体温,手脚开始还有知觉,能不时的划动一下活动活动,慢慢的针扎般的知觉也没有了,手脚开始不听使唤,身体只是本能的在水里挣扎扭动。
现实是无情的,就在我的眼前,一位位船员脸从冻的发青到发白,渐渐的手脚不动了,不管我们怎么呼喊,他们一个个眼睛开始散光,张开的嘴再也回答不了我们的呼喊,嘴唇嚅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也许他们想留一点最后的话,也许他们也想拼出最后的体力追求生存,但没有话语,没有体力,终于他们的身躯浮上水面,仰面向天,睁着的双眼合拢不上,无光得对着苍天。有的眼中在最后的一刻还流出了两行泪水,那是生命的最后一滴水,最后的一瓣花。
他们的遗体在我身边漂浮,没有生命的寒气比海水更冷酷的刺激着我的心,我仰面苍天,那蓝天上一朵朵的白云在缓缓的浮动,我多么想天上降下一朵云托住我,托我浮出这既将夺去我年青生命的深渊,托我回到欢乐的陆地上,回到我的家,回到母亲的身边,回到热火朝天的校园,那里有爱,有活力,有火热的生活。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我渐渐的支持不住了,手脚开始不听使唤,拼命仰面吸气却呼吸越来越短促,双眼金星乱,我知道这是失去知觉的开始,想抗衡但越来越无力。难道这就是我22岁生命的终结之地?这就是我作为一个海员生涯的结束之时?这就是我刻苦学习得到的结局?不!我从内心里叫着!绝不!我要用生命的火焰烧热冰冷的海水,我要用我坚强的意志与死神抗争!
天不绝我!我们听到了渔船的声音,我们努力转动着麻木的头颅向渔船的方向望去,一对机帆船一前一后正在向我们驶来。驶近了我看到船头的船名:长海6245号。是辽宁长海县的渔民大哥救我们来了。
事后才知道,他们一对拖网渔船6245,6246号当时正在我们南面10海里(1海里等于1。852公里)的海面拖网捕鱼。听到爆炸声,看到了我船的黑烟。主船长王永欽当即下令:“有大船出事了。砍断鱼网!本船转向,付船跟上!全速!救人。”
价值几万元的网丢弃了,他们开足渔船的最高速:10海里/小时,不顾一切的向我们驶来。王船长知道几小时前的气象予报说马上就有七八级的偏北风经过此海区,他本想赶在风前打点风头鱼,但这会变成了赶在风前救人!
多亏了这些渔民大哥。他们赶到后先冒旋涡区的危险开到还剩几平米露在水面的大船艉把三个没跳水的船员救起,又调头把我们拉上他们的船。拿出一切船上能保暖的东西给我们裹上,被子,毯子不够了他们脱下自己的衣服给我们,而自己裸露的身躯却在寒风中冻得发紫,为了驱寒,渔民大哥们大口大口的灌下白酒,一次次的跳入水中救人捞遗体。
我被渔民大哥拉上船时已淹淹一息,躺在甲板上只有眼睁睁的看着渔民大哥们救人。
这时,一个我们在船上叫他“黑皮”的船员被渔民们拉上了船,渔民大哥人少又要捞水面上的活人还要捞已去了的船员遗体,实再就忙不过来,就叫“黑皮”自己爬到舱里去,“黑皮”挣扎着站了起来,可他接着仰面栽倒再也没有活过来。
我休息了一会感到还有力气,就爬起来帮着干点能帮上手的事,小张和小赵抱着快没气的船员嘴对嘴的进行人工呼吸,他们联做了四个人,有一个当时就缓过来了。
石岛赶来的海军舰艇也到了,大家在海面上一遍遍的搜索着生者和遗体,俩个小时过去了。海面上活着的人都上了渔船。飘在海面上的遇难者遗体也捞上船了。一点人数。我们本应有49人。可上船的只有29个活的。11具遗体。我早已发现:小缪没在我们中间。联想到驾驶台上的人一个不见,我知道他是回不来了。
“大庆53”早已沉入海底,海面上除了飘浮着片片油绩,再也找不到其它东西。
回到学院,组织上给我们举行了隆重的欢迎表彰大会,
半年后,其他的五个同学都上了远洋船,我在冷水中冻坏了眼,视力不行分到了机关,到职后组织上先派我到海运局调度室实习。一天下班后我刚出局大门一个人拦住了我,
“还认识我么?“他问
“怎么不认识?你不是大庆53的二厨么。“我喜出望外。
“走,我等了你两天了,到我家喝酒去“他不由我分说拉起我就走。
到了他的家,他太太已做了一大桌子菜,喝了几杯,他忽然问我
“还记得当时么?我没给你那件救生衣?“他有点内疚的对我说。
“你后来不是看我没有救生衣抱了一根木头给我,要没那木头我说不定也完了“我想起来了。
“是呀,你转身一走我就后悔了,那时一件救生衣就是一个人活的希望呀!虽然后来下水后我找了根木头给你,但在我坚持不住时是你又把我推上了救生筏,如果我还泡在水里,等不到渔船来我也说不定过不来了。“
“这就是说我们互相帮衬都创过了生死关“
我们俩开怀大笑。
“你说你们那帮学生怎么当时就不知道怕,一个个的做的那么好?“他思索着问我。
“我想是在学校训练的好,知道怎么办,艺高人胆大。又有精神支持着。再有么,我想是我们年青气盛,光棍一条,没那么多思前想后,和你们不一样,有老婆孩子,上了岁数,体质也不行了。“
“有道理!“他同意的说。
“对了,事故原因查清了么?“我问他。
“查清了,是机舱违章烧电焊,火星顺着管道跑到前部引发了爆炸,要是我们当时满载原油还不致于爆炸,可空载舱里充满油气,那就是一颗大炸弹,一爆就是半条船没了。还活着的有关的责任人都被判了缓刑。可那些没了弟兄们哪?“
是呀!违章操做,两次爆炸,船长,电报员,小缪八人连遗体都没找回来。救生设备的管理混乱,是不是夺取其他那十二条人命的原因?如果他们有救生衣,如果救生艇能用上,救生筏能正面向上,有人出面组织有序救生,他们就不会冻死,就可能可以生还?
不错,船上活着的有关责任人员都被判了刑。法律的判决也许是对事故结果的最好交代。而小缪,却是即不明原因也看不到结果地带着他的梦去了。临走时,他是否有投入母亲怀抱的感觉?
我脑海中便常常交叠出这样一副画面:天地一片澄明中,一张涂满阳光的青春的脸宠,单纯兴奋的眸子里映着大海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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